那宋明俊乃是江西世家,祖上在明朝曾为显宦。
宋明俊从小随宦入川,自幼爱武,在青城山中遇见侠僧轶凡,练了一身惊人的本领。
他父亲在明亡以后,不愿再事异族,隐居川东,课子力田。去世之后,明俊袭父兄余产,仗义轻财,到处结纳异人名士,艺业也与日俱进。
江湖上因他本领超群,又有山水烟霞之痹,赠他一个雅号,叫作山水明轮。
他与陆地金龙楚平,乃是同门师兄弟。近年因在四川路上帮助一家镖客,去夺回了镖,无意中与西川八魔结下仇怨。
因常听楚平说起姜越轻财好友,好武而未遇名师,便想去投奔于他,借以避祸。
好在他的名江湖上并无人知道,八魔只以为四川是他的老家,暂时不会寻访到江西来。又见姜越情意殷殷,便住在他家中,用心指导他内外功门径。
三年光阴,姜越果然内外功俱臻上乘。对于明俊,自然是百般敬礼。
有一天,姜越正同明俊在门前眺望,忽然觉得有一个亮晶晶的东西飞来,再看明俊,已将那东西接在手中,原来是一支银镖。
正待发问,忽见远处飞来一人,到了二人跟前,望着明俊笑道:“俺奉魔主之命,寻阁下三年,正愁不得见面,却不想在此相遇。现在只听阁下一句话,俺好去回复我们魔主。”说罢,狞笑两声。
明俊道:“当初俺无意中伤了八魔主,好生后悔。本要登门负荆,偏偏又被一个好友约到此地,陪姜公子练武。既然阁下奉命而来,宋某难道就不识抬举?不过宋某还有些私事未了,请阁下上复魔主,就说宋某明年五月端午,准到青螺山拜访便了。”
那人听了道:“久闻阁下为人素有信义,届时还望不要失约才好。”
说罢,也不俟明俊还言,两手合拢,向着明俊当胸一揖,即道得一声:“请!”
明俊将丹田之气往上一提,喊一声:“阁下请吧!”
再看那人,无缘无故,好似有什么东西暗中撞了似的,倒退出去十几步,面带愧色,望了他二人几眼,回身便走,步履如飞,转眼已不知去向。
姜越见明俊满脸通红,好似吃醉了酒一般,甚觉诧异。刚要问时,明俊摇摇头,回身便走。
回到姜家,连忙盘膝坐定,运了一会气,才说道:“险哪!”姜越忙问究竟。
明俊道:“公子哪里知道。适才那人,便是四川八魔手下的健将,名叫铁拳劈山劳未的便是。”
说罢,将手中接的那支银镖,递与姜越道:“这便是他们的请柬。只因我四年前,在西川路上,见八魔中第八的一个八臂魔主邱龄,劫一位镖客的镖,他们得了镖,还要将护镖的人杀死。我路见不平,上前解劝,邱龄不服,便同我打将起来。他的人多,我看看不敌,只得败退。不知什么所在,放来一把梅花毒针,将他们打败,才解了镖客同我之围。放针的人,始终不曾露面。八魔却认定了我是他们的仇敌。我听人说,他非要了我的命不可。我自知不敌,只好避居此地。今日在庄外遇见劳未,若非内功还好,不用说去见八魔,今日已受了重伤。那劳未练就的五鬼金沙掌的功夫,好不厉害。他刚才想趁我不留神,便下毒手。幸喜我早有防备,用丹田硬功回撞他一下,他就不死,也受了内伤。我既接了八魔请束,不能不去。如今离明年端午,只有九个多月,我要趁此时机,作一些准备,不能在此停留。公子艺业未成,我也不要做公子的师父,辱没了公子资质。天下剑仙异人甚多,公子如果有心,还是出门留心,在风尘中去寻访。只要不骄矜,能下人,存心厚道,便不会失之交臂的。”
姜越听明俊要走,万分不舍,再四挽留不住,又知道关系甚大,只得忍痛让明俊走去。由此便起了出门寻师之念。好在家中有姜安掌管,万无一失。
于是自己也不带从人,打了一个包袱,多带银两,出门寻觅良师异人。因汉口有先人几处买卖,明俊常说,蜀中多产异人,姜越就打算先到汉口,顺路人川。
行了月余,到了汉口。
姜家开的几家商店,以宏善堂药铺资本最大,闻得东家到来,便联合各家掌柜,分头置酒洗尘。
姜越志在求师,同这些俗人酬应,甚觉无聊。
周旋几天之后,把各号买卖帐目略看了看,逢人便打听哪里有会武术的英雄。
那武昌城内赶来凑趣的宏善堂的掌柜,名叫张兴财,知道小东家好武,便请到武昌去盘桓两日,把当地几个有名的武师,介绍给姜越为友。
姜越自从跟明俊学习武功之后,大非昔比。见这一班武师并无什么出奇之处,无非他们经验颇深,见闻较广,从他们口中知道了许多武侠轶闻,绿林佳话,心中好生欲慕。
怎奈所说的人,大都没有准住址,无从寻访。便想再住些日,决意入川,寻访异人。
众武师中,有一个姓章名勤的,使得一手绝好的子母鸳鸯护手钩,轻身的功夫也甚好,外号飞天神隼。
原是书香后裔,与姜越一见如故,订了金兰之好。这时已届隆冬,便打算留姜越过年后,一同入川,寻师访友。
姜越见有这么一个知己伴侣,自然更加高兴。因厌药店烦嚣,索性搬在许锁家中同住。
有一天,天气甚好,汉口气候温和,虽在隆冬,并不甚冷,二人便约定买舟往江上游玩。商量既妥,也不约旁人,雇了一只江船,携了行灶酒食。
上船之后,见一片晴川,水天如镜,不觉心神为之一快。二人越玩越高兴,索性命船家将船摇到鹦鹉洲边人迹不到的去处,尽情畅饮。
船家把船摇过鹦鹉洲,找了一个停泊所在。姜、章二人又叫把酒食搬上船头,二人举酒畅谈。
正在得趣之际,忽见上流头远远摇下一只小船,这只船看去简直小得可怜,船上只有一把桨,水行若飞。姜越正要说那船走得真快,还未说完,那船已到了二人停舟所在。
小船上的人是一个瘦小枯干的老头,在数九天气,身上只穿着一件七穿八洞的破单袍,可是浆洗得非常干净。
那小船连头带尾不到七尺,船中顶多能容纳两人。船头上摆了一把瓦茶壶,一个破茶碗,还有一个装酒的葫芦。
那老头将船靠岸,望了姜、章二人两眼,提了那个葫芦,便往岸上就走,想是去沽酒去。那小船也不系岸,只管顺水飘泊。
姜越觉得希奇,便向许锁道:“大哥,你看这老头,想是贪杯如命,船到了岸,也不用绳系,也不下锚,便上岸去沽酒。一会这船随水流去,如何是好呢?”
说时那船已逐渐要离岸流往江心。姜越忙命船家替他将船拢住。
船家领命,便急忙用篙竹竿将那船钩住。说也可笑,那船上除了几件装茶、酒的器具外,不用说锚缆没有,就连一根绳子也没有,好似那老头子根本没有打算停船似的。
船家只得在大船上寻了一根绳子,将那小船系在自己船上的小木桩上。
章勤年纪虽只三十左右,阅历颇深,见姜越代那操舟老头关心,并替他系绳的种种举动,只是沉思不语,也不来拦阻于他。
及至船家系好小船之后,便站起身来,将那小船细细看了一遍。忽然向姜越说道:“老弟,你看出那老头有些地方令人可疑么?”
姜越道:“那老头在这样寒天只穿一件单衫,虽然破旧,却是非常整洁。可是他上岸的时候,步履迟钝,又不像有武功的样子。实在令人看不透来历。他反正不是风尘中异人,便是山林内隐士,决非常人。等他回来,我们何妨请他喝两杯,谈谈话,不就可以知道了吗?”
章勤道:“老弟的眼力果然甚高,只是还不尽然。”
姜越正要问是何缘故,那老头已提着一大葫芦酒,步履蹒跚,从岸上回转。
刚到二人船旁,便大喝道:“你们这群东西,竟敢趁老夫沽酒的时候,偷我的船么?”
船家见老头说话无礼,又见他穿的那一身穷相,正要反唇相骂。
姜越连忙止住,跳上岸去,对那老头说道:“适才阁下走后,忘了系船。我见贵船随水飘去,一转眼就要流往江心,所以才叫船家代阁下系住,乃是一番好意,并无偷盗之心。你老休要错怪。”
那老头闻言,越发大怒道:“你们这群东西,分明通同作弊。如今真赃实犯俱在,你们还要强词夺理吗?我如来晚一步,岂不被你们将我的船带走?你们莫非欺我年老不成?”
姜越见那老头蛮不讲理,正要动火,猛然想起宋明俊临别之言,又见那老头虽然焦躁,二目神光炯炯,不敢造次,仍然赔着笑脸分辩。
那老头对着姜越,越说越有气,后来简直破口大骂。
章勤看那老头,越觉非平常之人,便飞身上岸,先向那老头深施一礼道:“你老休要生气,这事实是敝友多事的不好。要说想偷你的船,那倒无此心。你老人家不嫌弃,剩酒残肴,请到舟中一叙,容我弟兄二人用酒赔罪,何如?”
那老头闻言,忽然转怒为喜道:“你早说请我吃酒,不就没事了吗?”
姜越闻言,暗笑这老头骂了自己半天,原来是想诈酒吃的,这倒是讹酒的好法子。
因见章勤那般恭敬,知出有因,自己便也不敢怠慢,忍着笑,双双揖客登舟。坐定之后,老头也不同二人寒暄,一路大吃大喝。
姜、章二人也无法插言问那老头的姓名,只得殷勤劝酒敬菜。真是酒到杯干,爽快不过。
那两个船家在旁看老头那份穷喝饿吃,气忿不过,趁那老头不留神,把小船上系的绳子悄悄解开。章勤明明看见,装作不知。
等到船已顺水流出丈许,才故作失惊道:“船家,你们如何不经意,把老先生的船,让水给冲跑了?”
两个船家答道:“这里江流本急,他老人家船上又无系船的东西,通共一条小绳,如何系得住?这大船去赶那小船,还是不好追,这可怎么办?好在他老人家正怪我们不该替他系住他的小船,想必他老人家必有法子叫那船回来的。”
那老头闻船家之言,一手端着酒杯,回头笑了笑道:“你说的话很对,我是怕人偷,不怕它跑的。”
姜越心眼较实,不知章勤是试验老头的能耐,见小船顺水飘流,离大船已有七八丈远,忙叫:“船家快解缆,赶到江心,替老先生把船截回吧。”
船家未及答言,老头忙道:“且慢,不妨事的,我的船跑不了,我吃喝完,自会去追它的,诸位不必费心了。”
章勤连忙接口道:“我知道老前辈有登萍渡水的绝技,倒正好借此瞻仰了。”
姜越这才会意,便也不开口,心中甚是怀疑:“这登萍渡水功夫,无非是形容轻身的功夫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如在水面行走。昔日曾听见宋明俊说过,多少得有点凭借才行。看那船越流越远,这茫茫大江,无风三尺浪,任你轻身功夫到了极点,相隔数十丈的江面,如何飞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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