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

秋色渐深,寒气愈发重了,树木冻脱了相,叶子飘落,只余下枯瘦的枝桠,迎风而立。

陆肃一如往常地孤身从校外回来,双手揣兜,微缩脖子,口中呼气,能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到一缕极淡的白雾匹练。

上了大学后,为了减轻家里负担,便在校外找了一个端盘倒水的服务员活计。

生在农村,再加上老家在高考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豫州地界,从小到大,满心扑在学业上,除却有拎笔考试的芝麻本领外,一无所能。

连一部智能手机,都是到了大学,才讨来的,型号当然不是昂贵的知名品牌,而是一部千把来块的杂牌机,叫不上名。

事实上,除却寥寥几个如雷贯耳的牌子之外,其余他都不知。

即便如此,高考结果,仍以悲惨的滑铁卢失利告终,虽超出一本线三五十分,却没能攀上高高在上的双一流门槛。

为了见识小城之外的天地,增长他那实在可怜的眼界,陆肃没在豫州就读一本,而是选了一个二本,不管什么专业,只为到了书本上所说的经济中心,魔都。

有钱人脚踩满城霓虹,才是魔都,没钱人肩扛钢铁丛林,只是申城。

去过高高在上的东方灯塔,见过蜿蜒曲折的玉带河,走过人流如织的金陵路,明白了繁华两字真正含义的土包子陆肃,深以为然。

深夜之时,走在几无人影的路上,陆肃不自觉地思绪纷飞。

黑夜和静谧这对孪生兄弟,总是满怀愁绪最好的培养皿。

枯燥乏味的生活,真的会逐渐把人消磨殆尽,陆肃不想安于现状,至少,至少多赚些钱财,让从小未曾出过小县城的父母看看这繁华盛景。

就像是他,生于千禧年前夕,处在经济腾飞的交叉口,活在发展较为滞缓的中原,初到明珠一般闪耀的魔都,有一股‘往年是何年,今夕是何夕’的撕裂感。

一边是低矮砖房,蓬门荜户,一边是高楼大厦,琼楼玉宇,人间阆苑。

其实并非是对繁华有多么渴望,只是知道四五十岁父母如何常年劳作,如何日夜颠倒,如何满身病根,如何面容苍老,所以对于富贵,有着近乎偏执的执着。

掏出手机,食指从侧面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

22:28。

陆肃加快脚步,几乎跑着,返回宿舍。

十点半关门,若再晚点,那位脾气说不上好的阿姨,就该甩脸色了。

也是,白纸黑字上明文规定,几点关门,几点开门,你小子非得迟到,怨得了谁?

陆肃从不抱怨旁人,只怪自己,没有能力。

钱是英雄胆,权是豪杰魄。若有能耐,手中有权,腰间有钱,人在自己面前,自矮三分,谁敢吆五喝六?

穿过一处灯光昏暗的偏僻角落时,眼角瞥见一对抱着互啃互杀的情侣。

唇为甲胄,舌是刀枪,热情如火。

眼瞅着那头牲口探出猪蹄到那水灵灵白菜的怀中。

牵过小姑娘手,却没谈过恋爱的陆肃口中是骂,心中是羡,最后是装作置若罔闻,快步而过。

兴许是因年幼在家务农,屁大一点,就到田地刨食,扛着二十斤的麻袋穿梭玉米地,所以身体素质极好,同龄人中,鲜少能够媲美。

陆肃一米七八,距离传闻中的一米八仅剩一线之遥,不过他身材匀称,不胖不瘦,还算颀长,五官分明,有棱有角,尤其是一双剑眉,很有英气,和丑字绝不沾边。

也有姑娘暗许芳心,也有女子明送秋波,只是早年心里装的都是圣贤书,现在满脑填的是二两钱,有贼心没贼胆。

自己都养不活,还是别去祸害姑娘了。

正在此时,眼前若隐若现浮现出来雾气,两侧灯光逐渐恍惚,忽明忽暗,闪烁不止,有白色电弧浮现,有电流交击的嗤啦响声,并且鼻尖有一股似有若无的焦味。

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焦躁,好像烈日炎炎的夏季时分,较高气温影响了下丘脑。

陆肃顿下脚步,猛然回头。

嗤啦——!

灯火彻底熄灭,整个天地骤然一暗。

天上群星在豪奢大城穹顶,早就隐匿了行踪,只有小小的下弦月高挂,亮芒不盛,可有可无。

黑色笼罩身躯,陆肃意识似都被蒙上了一层布满灰尘的破布,陈旧、腐朽。

光怪陆离、不可思议的景象继而在眼前浮现。

一只只血红色灯笼悬于空中,犹如繁星,不时有好像蜡液的猩红鲜血从灯笼底部滴落,浓稠,鲜艳,腥臭。

一盏盏幽绿鬼火铺在脚下,蔓延到天际,明暗恍惚,其中夹杂有一个个木制神龛,金色铜像居中安坐。

有用千万斤青铜浇筑的巍峨祭坛,有八根雕龙篆凤的石柱按照九宫八卦之形排列,高耸入云霄。

一条一头两身的大蛇盘踞,吐着信子,竖瞳冰冷。有一名十数丈的肥硕巨人箕踞而坐,背依粗壮石柱,呼呼大睡。

再远处,还有一个个庞大虚影,或人或兽或禽,或站或走或飞,模样怪异,令人头皮发麻。

诡谲、恐怖、森然。

肥胖如球的巨人似有所感,如雷鼾声骤停,兀然睁眼,周遭鬼火如遭重厄,统统暗淡三分,祭台之上,白光如日,熠熠生辉,刺入双目。

陆肃本能闭上眼睛,同时感到心中焦躁愈发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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