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廷,谏院上书。

参刑部关仲私收罪犯银两,将刑部大牢明码标价三六九等,有钱者坐牢如休假,无权者坐牢丧人权,动辄打骂,毫无王法。

皇上命此案移交至大理寺,由大理寺司职江予衿断明此案。

下了朝,沈知蕴刚走出宫门。

“沈大人,我家大人中郎将张澎请您去樊楼小叙。”

沈知蕴颔首,算是答应了。

至樊楼,张澎早已端坐在厢间,门口有侍卫守着。

毕竟是武将,随身的侍卫都佩戴着长刀。

沈知蕴掀开帘子入内,白扁候在门外。

“沈大人。”

声如洪钟,带着难以敢有丝毫违背的威严。

中郎将张澎今已中年,本身就对文官颇有偏见,何况是沈知蕴这么个小年轻。

而且军营之处,军汉们大都是莽汉,以强壮为阳刚。

张澎打量着这位新晋的沈次辅,细皮嫩肉,男生女相,和健硕的将帅一比,弱不禁风。

掀起帘子时露出的手腕,感觉一只手都能给他一下掰折俩,心中不屑。

但总归是有求于人,所以也没有表现出来。

沈知蕴在张澎对面落了座,毫不胆怯。

“张大人今日恐怕不只是想来与我小叙的吧。”

沈知蕴单刀直入,让张澎倒是省了劲儿,他最烦和文官弯弯绕绕。

张澎给沈知蕴倒上酒,给自己又满上,动作爽劲,几滴酒液溅在了桌子上。

“沈大人是读书人,我不是,我只是个终日习武的粗人。”

“旁的话我不说,就直接问了。”

张澎的眼睛直盯盯看着沈知蕴,眼角下垂,厚厚地皱纹堆砌在眼尾,目似剑光,锋利得让人想起觅食的秃鹫。

“关仲这个人早些时候是我在北大营带出来的兵,他什么胆子什么性子我能替他作保,绝不可能做出这贪便宜的事!”

沈知蕴似是恍然大悟,但其实她早就料到了。

这关仲算是北大营在刑部的关系人。

武将与其余各部的势力时常割裂,所以作为这关系人,关仲在武官势力中份量不小。

张澎很是在意关仲能否可以保住性命,势必要保住他们武将在刑部的一份话语权。

“原来您是为了关仲一案。”

沈知蕴低眉,“只是这事与我有何关系,既不判在户部,也并没有给内阁提审之权。”

“我知晓你与大理寺江予衿关系很好。”

张澎说到这儿,不必再往下说,该挑明的都挑明了。

“今日是我有求于沈大人,这酒我先干三杯以表诚意。”

说罢连满三杯,三杯入喉。

沈知蕴静坐在对面并无阻拦,等张澎放下酒杯后,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

“张大人是个豪爽人。”

仰头喝酒,一饮而尽。

张澎见沈知蕴主动回了酒,觉得此事有苗头。

“沈大人若是愿意帮我这个忙,日后如果有什么可以用的上我的地方,定然不会推辞。”

沈知蕴笑着摇头,“我身在内阁,能有什么本事插手大理寺的案子。”

“江予衿虽与我交好,但私是私,公是公,若人人都谈交情,这天下之案还怎么断。”

张澎见此又觉希望渺茫,但还是不放弃地说。

“沈大人尽管一试,关仲若能活命,你便是他的大恩人,日后便是刑部,也可有些人脉。”

张澎觉得求人就要把姿态放低些,心里纠结到底该称沈知蕴“你”还是“您”,可是对着沈知蕴这般年纪的人,他是真说不出“您”这种敬语,又怕沈知蕴觉得他蛮横不肯帮他,眉头拧成一股。

“张大人身居要职,为人清正,带出了我大盛多少可以为国浴血的好男儿,我自是敬重的。如今您有事情拜托于我,我是真想助您一臂之力啊。”

沈知蕴蹙眉,作为难状。

“可是......”

“可是什么?”

张澎又觉柳暗花明,只差一脚,着急地询问。

沈知蕴才又开口。

“我问您,这关仲究竟品性如何?”

张澎一拍方桌,桌上的酒菜盘子都抖了几抖。

“你要是担心帮错了人,帮了那利用职权在刑部大牢里谋取钱财的小人,那就放一万个心吧,关仲是我亲自带出来的人,他若是卑鄙无耻,你就去谏院,让那群老匹夫告我御下不严。”

这张澎只是军营出身,现如今早属六部之人,就算行有不端要责备他的上级,哪轮得到张澎。

不过这就是在沈知蕴心中一想,并未指出。

“张大人的人品我自然是相信的。”

随后长叹一口气,“可是这大理寺断案,真不是谁一言就能决定的。”

“我倒是有个法子,张大人可以一试。”

“你且直说。”

张澎的心里一上一下的,现在焦急得不行。

“我不日就要南下监管书院广建,期间涉及学田分配,律例繁杂,害怕出错,准备向陛下请求派一个熟知律例之人同我一起南下。”

“到时候我可以指名江予衿,您现在只需要让关仲一案拖着,拖到我南下,带走了江予衿,这案子由大理寺内部换人审查,到时候想做些手脚就容易多了。”

张澎一听,心觉妙啊,江予衿位高不好徇私,若换一个寡断之人,这案子还不是想怎么断就怎么断吗?

“此事可行。”

随即又想到这案子还需先拖着,便又问:“那沈大人何时南下?”

“您是知道的,内阁希望我盛国能与庆国在瀚海开设互市,但此事不同意的人太多,都想着开战收回瀚海,您也在边疆打过仗,这仗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打赢的啊!”

“那些人以顾亲王为首,世族巨多,谁知道是不是想着开战后能从这拨款中狠狠捞一笔,我是心疼战士们啊!所以我一定是要在南下前解决了此事。”

说到此处,沈知蕴垂眉感叹,张澎也很是共情。

他如今是在京中管着城防司的要事,所以没有参与对于瀚海的争论,一直持中立的态度。

虽然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边疆带过兵,但年轻时候遭遇的不公如今又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我明白了。”

张澎冷哼一声,“那些人真是张口就来,不知打一仗要流多少血死多少人!”

“你且放心,我回去就写一份折子,和陛下说明此事。”

“有了张大人的帮助,那可就太好了,这酒我敬您。”

说罢沈知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张澎见此事解决得如此顺利,心中爽快,也干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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