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周,司寇署。

远处越来越多鸡鸣传来,邙衍睁开了眼睛,抬头望向窗外,几缕阳光照射了进来。

金色的。

在昏暗的牢房里,映出里面缓缓飘扬的尘埃,像金豆在翩翩起舞。

邙衍看着看着,就入神了。

当他伸手想去抓时,才发现阳光已经从牢门偏移到了紧挨着石墙的草床上。

当他爬过去再想抓时,发现阳光消失不见了。

原来已是午时。

他转眼望向牢门,外面不知什么时候摆放着一个瓦碟,上面有一坨黑乎乎的东西。

那是他今天的食物:粟团。

“不应该啊,司寇署里有许多我邙氏族人,难道他们不知道我在这里?”邙衍喃喃自语。

他那苍老而凌乱的面庞上,露出的不是绝望,而是不屑的轻蔑,以及冷笑。

“哼,人有成功风光之时,也会有失败落魄之际,只要我邙衍还活着……对,只要还活着,就有机会!就像越王勾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要活着,活着……”

他反复呢喃着,不断回忆从卷籍里学到的各种复仇成功的事迹。

越想,他就笑得越开心。

吱呀!

牢开打开,有人来了。

他立即收敛笑容,恢复痴呆模样。

进来的却是老六邙煜。

邙衍松了口气。

他摆手苦笑:“谢了,六弟。”

“什么谢了?”邙煜眼睛连眨。

邙衍指了指四周:“这些不是你的安排?”

四下空无他人。

但在昨天之前,这里有两人站在门外值班,日夜盯守,现在整座牢屋四个牢间空无一人。食物此前是粟粥,现在是粟团,算是改善。此前三堂老邙阳是关旁边牢间的,现在也不知移哪去了。

这对邙衍来说,不用每时每刻都要佯装痴呆,舒心了,安静了,空气也好闻多了。

邙煜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盯着看。

为此邙衍有些愠怒。

但他没有表达出来,因为还看到邙煜脸色阴沉,眉头紧锁,便问:“怎么了?”

“西邙村所有族人要迁到邙邑去。”

“为什么?”邙衍不解。

“你这么聪明,想不到这是要把那片地赔给高兆吗?”

几个山头,方圆十几里!

“为什么?”邙衍更加不解了。

在他的想法里,他就根本没有拿黄金,一根都没有,赔什么赔?

他冲到牢门,抓住木柱质问:“这是谁的主意?他怎么敢?!”

“用来容置数千饥民,这是东君的决定。”邙煜冷眼俯视,没有怨恨,却更比怨恨,“我想起来了,那些饥民还是当初你的杰作。”

“东君?……这,这怎么可能!”邙衍感到很不可思议。我可是他臣子啊,座上宾!

他在满地坑洼和雪水的牢房里来回踱走,不时捧起双手怔怔地看。

“这是我自己的杰作?”

不可能,这肯定是哪里搞错了!

“鹿鸣楼属于我们的部分,折成钱贱价四百万钱,赔给高兆了。也就是说,今后鹿鸣楼再没有我们成周邙府的份了。”邙煜接着说道。

“什,什么?!”

邙衍瞠目扭头,发现脖子有些僵硬,“这也是东君的意思?……这关他姬杰什么事?他敢?!”

邙煜没有回答他。

这让邙衍感到愤怒。

他伸手要去抓邙煜的衣服,心中大骂:你这个败家混帐,才做临时家主几天,就把鹿鸣楼这棵摇钱树给弄丢了!

邙煜掰开甩走他手,目光冷漠:“这是猗府的决定,话说这不还是你邙衍的杰作吗?”

“猗府?他们怎么敢?!”邙衍感到不可思议,我们是盟友啊!

“那晚你哪怕听进我一句劝,不跑过去偷人家金子,怎会落到人人唾弃我们的地步!”邙煜冷冷说道,最后还朝地上唾了道口水:“成周邙府……不,是我们所有邙氏族人的颜面,都给你丢尽了!”

邙衍听明白了。

他邙煜就根本不是过来看望自己的,而是要痛打落水狗……不不不,是要逼宫,要将“临时”二字彻底摘掉,做正式家主!

不会让你得逞的!

“哈哈!——邙煜啊邙煜,你以为凭此就可以将我置于死地吗?你别忘了,邯郸邙府可是听我的,我们买断了三年赵铁!”

“买断三年赵铁?”

邙煜却是呵呵地冷笑起来,不,那是嘲笑:“三天前白泰和向白府所有堂老发起讨论,说要替代我们垄断雒阳铜铁市场。他们负责销售,高兆负责进货,货源是河东中条山铜矿和东崤宜阳铁矿。”

宜阳距离雒阳不到百里,相比赵铁邯郸的近千里路途,竞争力不言而喻。

“宜阳?秦铁?……不可能的!这绝对不可能!”邙衍瞪大了眼睛。

他随之想到,这肯定又是邙煜的伎俩。

他哈哈大笑起来,嘲笑邙煜的手段太低劣:“你一定是在骗我,对,一定是这样!你想骗我?你还嫩了点!”

这不怪他,换作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包括一开始的邙煜。

因为那是秦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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