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寿蹙着眉头,被一众人加密的话后莫名其妙的敌意给搞得一头雾水。
宋延倾抬手,将桌案上一小碟桃花状精致的点心端起至褚寿的眼前,褚寿愤愤的转过脸去,没再理会。
他见食物哄骗没用,又轻轻放下白瓷碟子,侧身支在桌案上撑着脑袋歪头叹气,束发垂在颈肩,漆黑的眸子看向背对着他的气人儿,妥协道:“陛下早就想着至少得要收复北境边疆的失地,你总得给他一个能够出兵的理由。”
褚寿听罢,心中有些诧异,自先祖开世,又历先皇与太后执政,三国征战的余乱尚且方方平定,百姓生活也才刚刚步入正轨,陛下竟然又想出征北境……
况且推皇帝坠楼的是个女子,如此草率结案,岂不是叫真凶逍遥法外?
她回头,暗暗咬着唇,不解问道:“推陛下坠楼的不是他,你该知道的啊,这还没安稳多少年,便又急着出征,你……我不信你不懂这些。”
如今局势,国家内政尚未处理清晰,一旦开战,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内忧外患,会是全天下的灾难,不能战,也不可以战。
听罢,宋延倾扬唇一笑,又将身子探近几分,眸子看不出心绪,只定定的看着眼前人,道:“互利互惠罢了,我保下他们,他们也能给到我想要的,况且做臣子的,自然得唯陛下以马首是瞻。”
褚寿心一沉,冷着眸子道:“我原以为你只是触动了某些权贵利益,现在看来,都察院的骂名好像也不是白背的。”
宋延倾转身站了起来,负手背对着褚寿,右手轻轻摩挲着陈列在一旁的绿叶,好像在压抑着些什么,沉声道:“现在?都察院建立不过才二三年,人人都说都察院比肩刑部大理寺……”
他说着轻笑一声,继续道:“你也看到了,刑部派一个区区小吏过来要人,都察院就得乖乖给人,我想要的……又何止是这些?”
褚寿看着他的背影,头一次觉得有些陌生,可她太了解他,太清楚他的过往,连说话都变得没底气起来:“要唯陛下马首是瞻,要受陛下青睐,就可以……就可以不论对错不顾天下人吗?”
宋延倾听后,垂下头反问道:“天下人?放到我身上?你不觉得可笑吗?”
语气无奈又落寞。
“是谁毁了我全家,你难道不知道吗?嗯?巫族少主?”
他说着,转过身来,眼眶有些红了,“你不言我不语,你觉得这事儿就能过去吗?”
褚寿心中知晓他话中所指,这件事自他被四十八楼沐阁主托付给她阿祖时,她便心知肚明了,他俩一起住在寒园的二三年里,两个人都十分默契的只口不提,她在逃避,逃避一些事实,一些真实发生过的心知肚明的不耻。
褚寿的手沉在身上,紧紧抓着裙摆,避开宋延倾难言的目光,唇有些颤抖,似有若无的问道:“所以……是你安排的赵清槐,并非是假意刺杀?”
宋延倾未得接茬,继续道:
“平白被人找上门来,说什么天官在世,肉体凡胎难承天界恩泽,便要替天行道迎送天官取我兄弟二人性命……可笑,巫族天女,明齐贵妃,比天高的荣耀呐,她为了续命囚我兄长,剜心挖骨,杀我父母,我娘到咽气的时候都在叫我好好藏着,我们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时候,谁来顾全过我?明齐的陛下吗?恐怕陛下只会担心他的美人消香玉陨,十八丧命吧。”
“天官?呵?好一个天官,便是要天官血肉给你们天女续命做药引子……冠之以如此美名,郡主?你真不觉得可笑吗?”
褚寿抿着嘴唇,指头叩在手心,他说的这些,她怎会不知……她娘十八陨命,她来京都后,时常进宫,对后宫那位天女贵妃也不由得亲昵几分,她亲眼见过贵妃病痛到不能下床,形同枯槁,精血尽失。
那次出宫后,她翻出她阿祖为敦促她学习给她打包带来一箱子老祖宗记述,看了三天三夜,连将军老头子都夸她刻苦。
书上说:“凡天官,貌皆俊美,如水月观音,超脱世俗,然体弱,不易凝血,以天官心头血作引可为天女续命……”
书上还有一部分,是老祖宗的自述,已经被磨的看不清楚:“……然怪力乱神者衰也,特立诅咒以摄后人……”
后来她在寒园见到宋延倾,阿祖说,这便是书上说的天官,她对照着书观察了他好一阵子,他没生气,只静静的站在那儿,虽然有些落魄,像风一样易碎,但索性,确实长的好看。
她每日采草药做药丸,每日上山寻药材,师父说过木血竭可作凝血药材,只是难寻。
她时常忧心,万一他哪里磕到碰到,又万一那些想要他性命的人得手,自己救下他,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血尽而亡,所以便早早的做了打算,首先是规避风险,然后就是大批量生产凝血药丸,最后是……她一定会好好保护好他,因为她觉得这是她离神最近的一次。
出于莫名其妙的敬畏和总觉得自己作为巫族少主是始作俑者以及她那个贵妃小姑姑所行不义之事的愧疚,褚寿便这么任由着想对他特别好超级好的心绪汹涌了半山,顺着风,又缭绕回整个寒园。
她对他的感情太复杂,复杂到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只是每每认真思考时想起一分,她便多理解了自己那不知所踪的父亲一分。
谁能不爱天官?怕是那个恶毒的老祖宗都做不到。
飘走的思绪被宋延倾打断,褚寿继续硬着头皮听着那个她逃避很久的事实:
“我原本不信,后来在幽北苟且几年,没想到这天女活不过十八的诅咒竟然是真的,也没想到我全家都死了,她竟然还活着……她杀我全家,我要她一条性命不过分吧?”
褚寿耳朵不知道怎么了,抬眸看着宋延倾的嘴张张合合,传输到脑子里就那么二字——“苟且?”
她起身,手里依旧紧紧攥着衣袍,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说与我在寒园的日子是苟且?”
宋延倾眼尾绯红,却又戏谑般的挑起,带着明晃晃的冷笑,不可置否的认真反问道:“不然呢?我去幽北是为了活命……不是你心血来潮就能点的陪玩,也不是天热避暑去享受生活,两年的虚情假意,你还没受够吗?”
一阵耳鸣,耳朵真的坏了……
褚寿心里有些着急,抬手用力拿手掌拍了拍耳朵,有些痛,眼泪就止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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