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来的暖风驱走了盘踞在蜀地整整一个冬季的彻骨寒冷,裹挟着漫天的铅灰色阴云,送来了崇祯七年的第一场春雨。
不过,你若是在风雨中细细探寻,似乎还能感受到几许寒冬残留的冷峭。
就在这年三月,陕西流寇扫地王、过天星、一斗粟等,帅众二万余人,由汉中入川。一路之上,经七盘关,破朝天关,击败利州卫守军,攻入四川广元。
牛栏山下的灌木丛中,一个明军溃兵正人事不省地躺在那里。
他看上去颇为年轻,大约二十岁的模样,头戴八瓣铁帽盔,身穿短罩甲,脚蹬牛皮靴。
山坡上的灌木丛和杂草被人压倒了一长溜,显见这个官兵是从山坡上滚下来的。
他的铁盔上除了刀砍箭射的伤痕,还有几个凹陷下去的瘪窝,似乎是山坡上那嶙峋的怪石所为。
正在这时,从西边不远处走来两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男子。
他们面上皆刺有“大王”字样的刺青,手上都拎着一截木棍,身上穿着灰旧破败的短褐,一个穿着草鞋,一个打着赤足。
只看这副打扮儿,就知道他们是蜀地特有的“棒贼”了。(注1)
这两个棒贼刚走到灌木丛边,就发现了这个躺在地上的官兵。两人高兴地惊呼一声,犹如发现了秘密宝藏,争先恐后的扑了过来。
一路之上,他们已经遇见了好几具溃败官兵的尸体,可惜身上的衣物都被人扒光了。
这次居然撞大运似得碰见了这么一个装备齐整的主儿,怎能不叫他们欣喜若狂?
穿草鞋的棒贼哈哈笑了一声:“正好打个秋风!”他蹲下身来翻检官兵的衣物,希望能从他身上发现银钱或值钱的物件。
赤足棒贼却相中了败兵脚上的牛皮靴。
他一边动手扒鞋,一边嘻嘻笑道:“老天待我不薄!正愁没鞋穿,就碰到一双合脚的!”
他刚扒下一只鞋来,却不由楞道:“这死鬼的脚怎么是热的?”
那穿草鞋的棒贼闻言一愣,连忙在败兵的胸口摸了一下:“他胸口也是热的!”
赤足棒贼惊道:“他没死!”
两个人吓了一跳,齐齐往后退了两步。
这官兵装备如此精良,绝对不是普通的营兵,看样子倒像是某个武将的家丁、亲兵一类的人物。
这种经过主将严格挑选训练的膂力骁健、弓马娴熟、技艺过人的精锐士卒,是明代武将卫身杀敌的依仗,是他们克敌制胜、建功立业的法宝,绝不是他们两个混饭吃的棒贼所能匹敌的。
那官兵经过二人一番拨弄,却慢悠悠醒转了过来。他睁开眼睛,晃了晃脑袋,正在努力恢复神智。
两个棒贼见他这副病弱模样,互相对视了一眼,立刻起了歹念。
趁他病,要他命。
穿草鞋的棒贼眼里闪出凶光:“杀死他!抢光他的东西!”
赤足棒贼贪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牛皮靴,面容被贪婪勾引起来的残忍所扭曲,显得狰狞可怖!
他咬着牙,一步一步走上前去,眼睛只盯着那双牛皮靴,好像饿狼看见了羊羔一般。
那官兵见他面目狰狞、目露凶光,知道他不怀好意,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力不从心,又晕晕乎乎地摔倒在地。
他的这副虚弱模样,更增强了棒贼的信心。
赤足棒贼面目扭曲地走到近前,举起举起手中的木棒,大喝了一声,卯足了力气,就向那官兵的脑袋敲去。
那官兵急中生智,将身体横向打滚,一下子就将赤足棒贼绊倒,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只听“噗”的一声,一把匕首的尖端从赤足棒贼背后冒出,原来是那官兵从腰间拔出了匕首将他扎了个对穿。
刀光挥动中,匕首拔出肉体的声音和着一溜鲜血飞溅。
赤足棒贼大张着嘴巴,捂着胸口在那里倒气,一股一股的鲜血从左胸心脏处泵出,身体好似筛糠一般抖动不停,眼眸中的生机飞速流逝。
不过瞬间的功夫,生死已判!
穿草鞋的棒贼惊得目瞪口呆。在他的印象里,杀人是一件挺费力气的活儿,便是杀鸡,也得折腾一会儿,哪里会有这么快的速度?
那官兵费力地将手脚抽搐的赤足棒贼推开,喘着粗气慢慢地站了起来,手里握着血淋淋的匕首,眼里射出两道森然寒光,看向穿草鞋的棒贼。
穿草鞋的棒贼这才反应过来,惊恐地大叫了一声“娘呀!”,扔下手中的木棒,飞也似地逃走,脚上的草鞋掉了一只,也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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