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弟子吃得撑肠拄腹,路也走不动了。
“我最想吃的是临潼火晶柿子,可惜还没有上市。”子虚摸着滚圆的肚皮道。
澄怀道:“临潼火晶柿子,那是关中着名的特产!”
“听说用一根芦管插进绵软的柿子,呲溜一声,便可吸光。我能想象,那细润的果肉,丰满的浆汁,一口吞之,满嘴都是鲜美甘珍!”
“还早得很呢!中秋之后,你才能吃到临潼火晶柿子。”
“说起吃的,你们都是大家鸿儒!”叶法善天师打趣道。
众人嘿嘿一笑。
石清手中捧着一包不知名的胡食,不停往嘴巴里送。
“师弟,你还能吃啊!太佩服你了!”澄怀瞪着因吃得太饱而显得硕大无神的眼睛,狠狠地打了一个饱嗝。
叶法善天师看了看天色,日头西斜,晚风微凉。
“时间不早了,大概已到申时,我们该回宫去了。承天门闭坊的暮鼓快要响起了。”
大唐实行宵禁制度。
日落之时,城门郎会在大兴宫承天门门楼上擂动暮鼓四百声,紧接着,六街鼓承振之,所有的城门就会随之关闭,城中百姓便要各回各家。
到了酉正之时,城门郎再次擂鼓六百下,各宫城、皇城、及外郭城诸坊的坊门,就会立刻关闭落锁。
鼓绝人散,九衢唯月。百姓只可在坊内活动,街上严禁人行。
澄怀道:“对!我们该回去了。宵禁之后,金吾营下设的左右翊中郎和左右街使,掌察六街徼巡。抓到犯夜之人,一旦定罪,庶人杖决,官吏皆送大理寺。”
石清道:“若有公事或家有吉凶疾病等急事,需夜出坊门者,该怎么办呢?”
“必须持有府县和本坊坊正的文碟,经验查后才可放行。”
“那什么时候才会开门呢?”
“第二天卯时,大兴宫承天门门楼晓鼓擂动,六街鼓承擂三千声,各处宫门、城门和坊门才会重新开启。”
众人挺着鼓腹,慢慢往回走去。
师父走了另一条幽静的小路。这里人声稀少,不像东西两市那么繁华喧阗。
不知道走过了多少条街坊,来到一处酒肆林立的街市。
华灯璀璨、烟柳弄晚,各家屋檐下挂出一面面旗幡,打着各自的商号,在晚风中呼啦啦地翻飞着。
一家挂着“啭莺坊”酒旗的酒肆,鼓乐齐鸣,尤其热闹。还未走近,叶法善天师便听出那欢快热烈的曲子,正是琵琶名曲《将军令》。
不知哪位妙曼女子,正坐在胡凳上,怀抱琵琶,开弓劲满,拨若风雨,琴声浑厚有力,再配以羌笛、羯鼓、云锣,气势磅礴,威武雄壮。
仿佛有千军万马,正簇拥着主帅凯旋归来,
一曲罢了,打趣声和劝酒声就喧闹起来,宛如一只新雀,打破了林间的寂静。
两位身材颀长的波斯女子,从隔壁酒肆款款走出,进入啭莺坊里。
她们身披秋海棠色罩袍,衣不开襟,一块同色的披帛,点缀着金色的挂饰,遮住脑袋、脖颈和肩背,只露出一双棱角分明的眉目,足下一双精巧的勾尖锦靴,时隐时现。
那抹鲜艳的红色,格外醒目。
澄怀很好奇,拦住一位路过的年轻男子,叉手问道:“请问郎君,这里是何处?”
“你是刚来长安的吧?”那位男子打量了澄怀一番。
“刚来不久!”他陪着笑脸道。
“这里是平康坊三曲,长安着名的风流薮泽,风月场合,为歌伎、舞伎群居之地,也是长安达官显贵、江湖侠少萃集的地方。”
说罢,那人便离身而去了。
“师父,这飞红舞翠之地,不是我们该来的,我们赶紧走吧!”
正要抽身离去,忽地看见叶静能法师身穿便服袍衫,怀里搂着刚才那两位红衣波斯女子,醉醺醺地从啭莺坊里出来。
“师叔,您怎么会在这里?”叶法善天师嗫嚅着。
叶静能法师满脸绯红,步伐踉跄,显然已经喝多了。
“原来是我的侄儿啊!”他醉眼乜斜,看了半天,“我跟澄怀说过,今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推行你的内丹,我推行我的金丹,我们互不干涉,谁也不要管对方!”
叶法善天师只当这是师叔的酒言酒语。
他上前搀扶着叶静能法师,心疼地说道:“师叔,您喝多了,侄儿送您回玄都观!”
“师叔没有喝多,我还可以陪太子殿下喝几盏!”叶静能法师举起了手中的琉璃盏,“鸬鹚杓,鹦鹉杯,日顷三百不须归!”
“太子殿下?太子也在这里吗?”
“你知道太子殿下将来是什么人吗?”叶静能法师咍笑道。
“太子殿下是大唐未来的国君!”
“相面者说,你将来定为帝王之师。可是现在,你一把年纪了,什么都不是。师叔现在是东宫太傅,等到太子继位了,他就是大唐帝王,师叔才是真正的帝王之师!”
“师叔,您成为东宫太傅,是松阳叶氏一族的荣光,侄儿为您感到高兴!”
“那些相面者,纯属都是胡说八道!”叶静能法师摇摆着身子,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叶法善天师皱起了眉头。
“未经您的同意,侄儿擅自拆毁了玄都观的炼丹房,毁了您的炼丹炉,都是侄儿不对,请您先回到观中醒醒酒,免得伤了身子!”
叶静能法师大手一挥,道:“毁了就毁了,师叔不在乎!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太子殿下新赐了一座炼丹房,让我专门为他炼丹呢!”
弟子们张目结舌,看着醉意朦胧的叶静能法师。
昔日和蔼可亲、经常会教他们一些小幻术的师叔祖,俨然已经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叶法善天师定了定神,道:“师叔,太子殿下肩负着一国之重。此时,您该在东宫教习他学习百家经典,而不是在这里跟他一起花天酒地、纵情声色!”
叶静能法师一把推开侄儿的手,自己也跟着左摇右晃起来。
“这话,就是你说的不对了!太子监国,代行君权,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纵然宰相,也无权加以干涉!”
叶法善天师面带土色,怔怔地站立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当初师叔在混元峰上,劝诫他要见危授命、救亡图存,出山辅佐大唐帝业,才短短一年多时间,自己却蜕化变质,忘了初心,让他心痛不已。
现在的师叔,工于心计、贪图富贵、醉心名利,汲汲复营营。
身为东宫太傅,却不行辅弼引导太子之责。不知他是否想到,自己违悖了道家积德累功,上善若水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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