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拂,白发老人神情悠然。

江宁随即坐起身子,望着房东老翁已经沧桑的脸庞,感觉他不是一个种菜买菜的老农,而是一个口吐莲花的儒学大师,心中暗自庆幸,更有无尽感激。

人生路,“道阻且长”。没了父亲,等同于失去了人生导师,谁有闲工夫对一个毫不相干的娃儿说东说西?说归说,听归听。即便好心人愿意说,也还担心别人不愿听呢!

少年知道,自己的房东德叔,就是一个好心人,自己不仅愿意听,也听得进心里去。

其实,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房东老翁放下酒瓶,拿块卤猪耳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娃儿,我去巡视一圈,你先独自呆会儿。”

少年答应一声,就着微弱天光,翻开书页。

县城围城道路通往鸡鸣巷的小道上,驶来一辆亮灯的摩托车,很快停在四合院门口,片刻后返回,在距离江宁所在的菜地最近路边停下,随后驶入围城路远去。

“江宁哟……江宁……”

早在夜色来临看不清字迹之际,江宁头枕书本,躺在花胶布上悠闲哼歌儿,等候房东归来,此时听到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呼喊,遂起身来,不管对方看不看得清楚,依然挥舞双手,忙不迭回应:“孟飞?你娃咋来这里啦?”

听声音辩方位,大致晓得江宁位置,孟飞顺着田埂往菜地走,边走边说:“反正饭后我也无聊,就让朋友骑摩托车送我来找你,呵呵,刚才问了大娘,说你在守夜,我就找来了!”

江宁上前接着同桌,嘻嘻哈哈相互捶胸踢腿一顿,这才一前一后来到菜地。

孟家药业独子瞧了瞧地上花胶布,学着同桌样子,一屁股坐下,抓起碗里卤菜就往嘴里塞,大快朵颐。

江宁指了指酒瓶,呵呵笑问:“整一口?”

孟飞伸手拿起酒瓶,凑近端详几眼,哈哈笑道:“晚饭时,我喝了三瓶啤酒,现在喝白酒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喝我就喝。”

江宁满口答应:“我喝便是,只是这酒可不是啥好酒。听德叔说,去酒厂打的原度酒,泡入枸杞也有大半年了,估计喝着顺口,就是后劲大呢!”

孟飞仰脖喝下一口,辣得直吐舌头:“哟,这酒确实有劲,够辣,我的乖乖,估计再整几口就醉了!”

江宁从同桌手中拿过酒瓶,学着喝一口,随后较孟飞先前反应更为强烈,吞下酒,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气,随后倒抽凉气,擦一把眼角泪珠,结结巴巴嚷道:“我靠……好……好逑……难……难喝哦……”

“小子,万事开头难,再整一口,就适应了!”孟飞喝一口,将酒瓶子递给同桌,连声劝道:“来,接着来,真的,再喝一口感觉就好多啦!”

江宁只得捏着鼻子喝一口,感觉确实不那么烈了。

这时,德叔悄然返回,两位学生随即起身相迎。

“德叔,这是我师范同学,也是同桌,叫孟飞,刚才他来找我耍。呵呵,我俩正喝你的白酒呢!”江宁一脸笑容作介绍。

孟飞是个机灵人,不待老人开口,随即接上话茬:“您好,德叔,打扰您老人家!”

德叔咧嘴笑道:“不错嘛,多个守夜伴儿,闹热!”

老人盘膝坐下,抬手示意两个半大少年分坐两旁,笑着说:“来,德叔陪你俩喝酒,喝好不喝醉!”

两位少年哪里受得房东邀请,当即坐下,轮流拿起酒瓶,你一口我一口喝起来。

天上无月,亦无星辰。

一个半醉,一个深醉,两个少年并排躺在花胶布上,头枕双臂,絮絮叨叨聊天。

老翁交待几句,回家洗澡去了。

江家少年仰望黑色天幕,从儿时记忆摆起,最后说到面对学校政教处主任额外开恩准许他走读时那份激动心情,眼角不禁流出冰冷泪珠,自言自语道:“江宁,江宁,江家并不安宁,若想安宁,需有恩人,恩人啊恩人,何许多,多何许,来日有您,江宁定将安宁!”

嘴含金钥匙出生、县城长大的孟家公子从未体验过农村日子,感受不到小名宁娃子的家伙嘴里说起的犁牛打耙、插秧间苗、挑粪上山、担柴回家等农活如何艰辛,更体会不了五月闹饥荒满坡挖野菜根回家煮稀饭的那份苦楚,唯独对树林捕蝉、草丛逮蛇、河沟摸虾的乡村野趣充满无限向往,听到最后架不住困意,临闭眼前含含糊糊说道:“江宁,来年暑假,我定要跟你回老家看看……”

都说瞌睡容易传染,江宁打个哈欠,听着同桌呼吸均匀,想着德叔也该回来了,准备拉伸身子睡觉。

江家少年心有感应,猛然半撑起身子,扭头望向远处幽暗菜地,侧耳静听,总觉有人来到,不由心尖颤巍,汗毛逐渐倒立,一种恐惧由浅入深覆盖全身。

茫茫夜色中,除了风吹声音,每间隔片刻,远处传来如同老鼠咬断枯枝般“咯吱”一声响,好似瓜熟蒂落的声音。

江宁轻轻摇醒孟飞,先指了指前方菜地,又指了指后方四合院方向,凑近耳朵说:“我总感觉那边有人,你继续睡,别起来,我马上回家喊德叔!”

见孟飞点点头,江宁慢慢爬起来,顺着菜地田埂,在番茄架的掩护下,猫腰而去。

匆匆跑进四合院,江宁压抑嗓子急呼:“德叔,您在哪里?我感觉菜地有人!”

院子三角梅架下传来朦胧声音:“我在这儿,我洗澡后,在椅子上躺会,待会儿再来,不料睡着了,咋啦?真有人?”

“我觉得,有!”少年小声回答。

房东老翁急忙起身,顺手拿把铁镐,带着江宁就往菜地跑。

待江宁离去,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孟家公子,翻身起来,提了提裤腰,朝着江宁刚才所指方向,大步而去。

三十米开外的菜地里,三个黑影各自蹲在番茄架下,轻轻摘下一个,然后放进身后的麻布口袋里,手脚麻利,动作娴熟。

一个少年,突然出现番茄架前,居高临下瞧着蹲着的黑影,大喝一声:“他娘的,偷菜嗦?”

黑影一愣,待看清来人就一个少年而已,遂压抑嗓子吼道:“小娃儿,各人回家睡觉,管住自己的眼睛和嘴巴,啥也没看到,啥也别说,否则,哼哼!”

黑影朝少年举了举砂钵大的拳头。

“哟,他娘的,吃屎的还凶拉屎的,老子逮你去派出所!”少年不懂危险,扑上前。

黑影豁然起身,竟是身高一米八的壮汉,挥手就是一拳,正中少年额头。

随着“嘭”一声闷响,少年临空倒飞出去,摔在几步远的菜畦里,翻了两个滚,顺势抓起一坨泥块,朝黑影用力掷去,嘴上骂道:“他娘的,敢打老子,我打死你娘的!”

另外两个黑影迅速扑来,将还未扔出第二块泥土的少年扑倒在地。其中一个黑影低声吩咐:“去,拿根绳索来绑了,顺便拿条汗帕子,塞住这家伙嘴巴。”

少年大骇,张嘴大喊:“贼娃子偷菜啰!快来人哦!江宁……德叔……唔……快……唔唔……”

黑影慌忙伸出右手捂住少年嘴巴,不让发声。

被压在地上不得动弹的少年,张口狠狠咬住捂嘴的手掌,用力一摆头,黑影顿时痛得嗷嗷直叫。

痛彻心扉的黑影用力掰少年嘴巴,却毫无半点作用,情急之下,挥起左拳狠狠砸向少年脸庞,一下,两下……

少年终于松口,大约晕过去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时,一高一矮的守夜人刚好赶到。

只见,高个守夜人挥起铁镐,朝黑影用力砸下,随着“嘭”一声响,有人倒下。

高个守夜人毫不停留,扑向另外一个黑影。

被孟飞最早发现的那个高个黑影转身就跑,大喊“风紧,扯呼”,几个纵身跳跃之间,很快不见了人影。

被德叔撵着的黑影犹如落水狗,仓皇逃离之际,还拌着惨叫声,“哎哟,老子被拍到腰了”,最终连滚带爬跑掉。

江宁上前一把抱住同桌,轻轻拍打脸庞,急得喊声带哭音:“孟飞,孟飞你醒醒……呜呜……你醒醒嘛……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哪门得了啊……”

拍打之下,孟飞悠悠醒来,咧嘴直喊:“痛,噢哟,痛痛,你拍个铲铲,莫拍了,再拍老子得死你手上了!”

江家少年噗嗤一声笑了,用力搂紧同桌,失声痛哭。

德叔扛着铁镐,见仰躺地上的壮汉大口喘气,不由放下心来,瞧着两个抱在一起的少年,满怀愧疚道:“哎,娃儿,叔对不起你们!”

孟飞语气虚弱:“没事呢,德叔!”

德叔捡起花胶布上的锑盆,拿起木根,用力敲响。

“哐哐……”响声传遍四野。

片刻,巷弄人家迅速赶到。

善后事宜很快结束,有的送医院,有的扭送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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