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似乎不是在质问对方,而是在问自己。他有矛盾,有挣扎,有疑惑,有动摇。他发现最近自己越来越心浮气躁了。这么多年都过的宠辱不惊,不悲不喜。可自从遇见了这个夜扶桑,他身上有太多白归一的特质,而这些特质每次一出现总能让他自乱心神,情绪失控。

鹤唳摇晃几下,执剑之手突然收剑入鞘,人也转身离去。

夜扶桑喘息剧烈,惊魂未定,再睁开眼睛时苏星河已经远去,只留背影。他捂着胸口很久,才感觉到里面那颗心的跳动,脸色苍白,冷汗淋漓道,“幸好。”

说完看向苏星河的背影,摸着下巴,满脸都是不解,“真是个怪人,非问我是谁。我是谁自己都没弄明白,怎么可能告诉你。”

收回目光的时候,眼神无意中落在那把扶桑剑上,脸色沉郁几分,“白氏剑法……我刚才真的使出了白氏的剑法?这是不是说明我与白氏有什么牵连呢?”

这么一想,他的神色更加复杂了。

自从那日两人过招后,就恢复了表面的一派平静。

某日,夜扶桑在浮生亭前练剑,苏星河突然抽剑与他过了几招。这次与上次完全不同。夜扶桑使用的是正统的若水阁剑法。剑法正统平常,既不出挑也无上次的奇诡邪谲之气。这样的水平,别说过三十多招,就是苏星河故意放水,也过不了三招。果然,十招以后夜扶桑的剑就脱手而出,苏星河扬手接过。

“剑都拿不稳,何谈剑法!”

夜扶桑颇觉脸面无光,小声道,“是,掌门师叔。”

“明日卯时前来此处,我亲自教你。”苏星河反手将扶桑剑剑柄朝外,曲起手指一弹。扶桑剑呼啸一声,朝着夜扶桑疾驰而去。

夜扶桑眼疾手快,立刻接过,剑风太盛,去势又过猛,他后退几步,才稳住了身形,朝着苏星河抱剑行礼,“是,掌门师叔。”

夜扶桑本来对剑道不甚感兴趣,可是这半年看苏星河舞剑倒也看出了几分向往的念头。

以前他在若水阁求学时,那里门风古板,严肃周正。就是剑道也一脉相承,端正有余,潇洒不足。是以舞剑的姿势并不像苏星河这般飘逸清雅。夜扶桑也不曾多下功夫,认真修习。再加上年岁甚小,很多文绉绉的剑法术语与心法,他根本不知所云,齐善又解释的不够入木三分,通俗易懂。于是他的剑法连三流都称不上。

此时却完全不同了。苏星河的剑法虽然出自苍梧山一脉,可结合着自己的悟性与天赋,摒弃了太多无用的虚势与废招,变得凌厉直接,所向披靡。对敌时完全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三下五除二就决定了胜负,完全是杀人的剑道。是以夜扶桑学的也有了动力,不觉得学无所用,用懒惰应对了。

其实面对苏星河那般严格的人,夜扶桑即使想要懒散也恐怕不能了。苏星河的剑招凌厉又下手毫不留情,就是两人过招时也不像是过招,而是真的在生死对决。夜扶桑一个晃神或是一处学艺不精,就是与死神擦肩而过。如此一来,每次与苏星河过招就是在刀尖跳舞,他怎么能不全力以赴?

也因了苏星河的这般步步紧逼,他在剑法上才进展神速,短短半年就小有所成。此时下山虽然不至于在风云录上名列前茅,可也赫然在册。

夜扶桑每日勤学苦练,一天下来累得虚脱,浑身是伤。只想歪在床上再也不起来。遇见心情好的时候还知道应付。遇见心情不好时,说什么也不想起身。

苏星河只好用自己的鹤唳叫他起床。夜扶桑吃了几次亏,就再也无法在苏星河手下懒散下去了。是以他一边感激苏星河对自己的倾心付出,一边又腹诽严重,不满他的严苛与不近人情。

后来苏星河见他态度端正了许多,剑术也精进不少,这才不再整日逼他练剑,只在夏日的早晚指点几招。余下的时候都由着他在白鹿洞看那本手抄册。

夏日过去时,夜扶桑已经在玄门术法上取得了一定的成就,那本手抄册上一共一百零八道秘术。他已经粗通了二十余种。这倒不是他天赋太差,实在是那上面的东西对天赋要求极高,他又没人传道解惑,全靠自己那几分小聪明与勤奋,是以能够粗通五分之一已经非常难得了。

夜游而来的另一个夜扶桑显然比他进展神速。不仅早早完成了他那本神作,还将白鹿洞的各类书册翻了个遍。他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等到将这里最后一本书看完以后,眼界与见识已经登峰造极,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了。他却难以开心起来。因为枯燥乏味的生活又要重新开始了。

他虽然与苏星河同处一室,可后者那般清冷的个性,整日都说不几句话,以前好歹还有几本书可以看,现在么,夜扶桑摇头,满脸无奈,他长叹一声,抬头看了一眼苏星河。

苏星河在写些什么,满脸专注与认真。夜扶桑心痒难耐,过去一探究竟。苏星河正在练字。他虽然眼睛蒙着白绢,可纸上的字写的工整一致,出奇的清雅秀气,丝毫看不出是蒙眼写出来的字。

夜扶桑趁他提笔蘸墨的时候将纸夺了过去。他看了一眼,忍不住啧啧称奇。这苏星河虽然眼睛能看见,只是他一直白绢遮眼,一切生活起居与眼盲之人无甚差别。可他又丝毫不像看不见的人才有的举止。不仅走路不像,舞剑不像,就是写的字都不像。

这不得不让夜扶桑五体投地。他看着苏星河道,“行啊,苏澜。完全看不出是盲写的。”

苏星河顿了一下,他似乎发现了一个很明显的规律。

白天的夜扶桑是一个性格与习惯,夜晚的夜扶桑又是一个性格与习惯。也许他们两人没有察觉,可他这个旁观者早就感觉到了怪异。最直接的证据就是他们对自己的称呼。

白天的夜扶桑一直叫的是“掌门师叔”,对自己也敬畏有加。这个晚上的夜扶桑叫的却是自己的名字“苏澜”,对自己也是过于散漫随意,似乎认识了许久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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