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大海一片沉寂无光,水手刚要扬帆便被他们的头子给制止了。

“往南走。”

刚上任的大副顶着一脸不经打磨的直愣样问道:“可我们不是要和摩亚达会合吗?”

他们此番运送女帝的报酬还得找摩亚达结呢!

“北边沧城军在搜海,秘道也不安全,绕路吧。”

漆黑的海寇船披着夜幕如鬼魅般悄然循南而下。

临北一幕云开,月光半掩投于海面,扬着白帆的船影安静的划破海浪,漂进了月光幕照之下。

此船归属于流波镇官衙,名义上是条战舰,实际却不过是条破旧商船修修补补拿来凑数的冒牌货,平日里泊在镇上的港口做摆设是不错,真要拿它去应战,只怕是一碰就散架。

“我可真是信了你的邪了!”

镇守怨怨对着旁边掌舵的人翻了个白眼。

而对方却根本没留意他这牢骚,只扶着舵盘专注的看着前方海况,站得跟雕塑似的,看在镇守怨气横生的眼里,就与这冒牌的战舰一样中看不中用。

一阵海风卷浪而过,攮得白帆猎猎成响。

年过了半百的镇守遭凉一个哆嗦,将手抱进袖里,提着肩缩着脖子,又幽怨的睨了他一眼,“那群海寇哪个不是穷凶极恶之徒!沧城军追了这好些时日都没能逮着他们,就凭咱们这些人,你还真能剿匪不成!”

听着镇守的牢骚,慕辞笑不生怒的瞥了他一眼,语气浮然似谑:“现在吹着海风你倒抱怨起来了,那时我也不过就是告诉你这是个立功的好机会罢了,你若当真不乐意,这镇上还有谁能遣得动这条船?”

人是中看不中用,说话倒是一个能噎俩!

嘴上说不过他的镇守只能如此吹胡子瞪眼的在心里暗怨。

-

沈穆秋被放在此处唯一铺有褥絮的位置,仿佛他是比这里其他姑娘更金贵的存在。

一路走来,这间深藏于船腹的破旧舱房是此处唯一点灯的所在,四墙无窗,独有一扇不见光的小门。

一片深沉的漆黑里,唯存的一盏小灯光如豆粒,沉静幽乏。

此时已逢深夜,角落里一直抽泣的姑娘们也都乏了。便彼此依偎在一起浅梦打盹。

舱房里除了两个负责看守的匪寇外,其他匪寇也都挤在角落里瞌睡。

察觉了此间异常的沈穆秋便一直在黑暗中诧异的打量着这个地方所有的人。

先是那些最先令他诧异的姑娘。

她们身上的衣裳瞧来像是先秦的形制,却又有些不同于他曾见过的那些来自中原的服饰。

而那些匪寇则更奇,就身形体廓瞧来,他们像是来自欧洲大骨架的白种人,却是漆黑或深棕的头发与橄榄色偏黄或偏绿的瞳仁,肤色近似古铜,像是亚洲人的面容,眼眶却嵌得更深。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些人是从哪来的?

沈穆秋不知又躺了多久,身子终于渐渐回了些知觉,便略微动了动快发麻的胳膊。

看守在他身边的匪寇也睡得沉,沈穆秋观察了他几眼便又稍稍动了动身子。

然他才刚一动,身下木板便刺啦响了一声,看守的两个匪寇立马警然回头。

沈穆秋才正一僵时,门外赶巧匆匆跑来一阵脚步声,两个匪寇又转头看去,那个本在外头放哨的人正好跑进灯光明处。

“Eya gonha namiya lo,dohan Wulor!”

(有船从北面来了,是乌洛!)

终于等到同伴的消息,看守的两人皆是大喜,于是转身就要去叫他们的老大。

不等手下来喊,安达已经醒了。

他从安置女王的褥絮旁站起身,面容恰好避开了烛光明亮处。

在旁人看不见的阴影里,沈穆秋看出这个魁梧而深邃的异族头子蹙起了眉头。

“Wulor doya gonha shuya mie?”

(乌洛为什么会从北面来?)

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沈穆秋只是观察着安达显然异于其他匪寇的神色,便品出当下事况恐怕有异。

“Sola Wulor gieya uni kozo!”

(可乌洛的船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先前他在棺里听过的另一个讲着奇怪语言的声音,在当下显得有些急躁。

安达沉默了。

“Uni dono sika!”

(我们没有时间犹豫了。)

后者再一句迫言之后,安达到底是点了点头,便转过身朝沈穆秋走了来,俯身便要抱他。

沈穆秋让这匪寇诡异的举动惊得本能反肘照着他脸便抡了过去,奈何他当下力软身娇的,对方一握便拦下了他的攻击。

接着,这异族的匪寇终于吐了一句他听得懂的话:“不要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面对他的气势汹汹,这匪寇却只是笑了笑,“女王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了解我们。”

此言一入耳,沈穆秋顿觉五感骇裂、天打雷轰——

这贼刚刚叫他什么?!

女王?!!

却在他蒙着天雷滚滚、思绪转不过弯时,这贼竟当真将他抱起来了。

沈穆秋人都要炸了!

残船卡在一处峡裂之间,船尾压在死湖里,船头则在峡外豁然开朗。

慕辞远远的就拿离珠镜看见了岛上残船的形态,于是转舵挨近了避开船头的西北岸,叮嘱过镇守之后便独自乘小艇悄悄抵了岸。

镇守怂归怂了点,然当下都已到了这地了,也就只能硬着头皮上。

可他本分了一辈子,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故只是想着即将迎面的海寇便紧张得手心冒汗,一路嘀嘀咕咕的给自己壮着胆。

孰料他的冒牌战船才循着岛往东走了不过半里,便见一条头昂鸟翅蛇身的女妖雕塑的彪悍战船赫然横现在不远处的海面上,吓得镇守一个激灵险从甲板上滚下去。

“这、这是维达的船?!”

“还、还真是!”

“快、快停啊——!”

甲板上惊惧的喊叫此起彼伏,终于在一船人的忙活下,冒牌船贴着崖岸停住了,却还是冒出去了半个船头。

此时那十余个匪寇已将人质们纷纷领出舱房,来到残船破旧的甲板上。

他们熟悉的那条战船此刻正泊在残船之下,船上不掌灯火,似也无人在甲板上迎接他们。

抱着女王的安达走在同伴之后,避身暗处窥视着情况。

隔着茫茫洋浪的远处则有一座山峰耸立入云,沈穆秋只蒙着月色瞧了一眼便觉心下一震——

他就算是化成灰也认得出那座山正是女帝花非若陵墓所在的流波山!

“Wulor!Vole shuya ka!”

(乌洛!快派小艇过来!)

异族匪寇嘹亮的嗓音在海上乘风扬荡,然而对面那条船却并没有回应的声音。

“Wulor?!”

(乌洛?!)

叫唤了两次均是无应之后,亲护着沈穆秋的头领便给旁边同伴递了眼色,示意大家噤声留神。

露着半个船头猫在一旁的流波镇冒牌船亦是满船屏息提着心胆,一个个僵如雕像似的盯着那艘船头海妖狰狞的战船。

对方只要一个油桶炸过来,便足以叫他们支离破碎!

“Cukei lolaha.”

(有异常,当心。)

安达低声叮嘱,其余匪寇也都已警觉的握紧了手上的家伙。

-

慕辞登岸后便找到了一条隐蔽的小道登上残船,一路提气踏轻,才保证了这些残破的木板不咯吱成响。

破漏船底的下方,有小艇缓缓破水而来,船上所载均为轻甲。

沧城军已经到了。

甲板上维达的匪寇们紧紧的盯着那艘黑船,小心翼翼的抽出武器。

忽闻一声矢锐破空之响,一个维达人应声惨叫着倒地。

也几乎就在这同时,那艘黑船上火光骤明,一排弓箭手整齐的立于船头,搭箭张弦,却并未立即放箭。

黑船上的指挥者携领两人将一个同样形貌的维达匪寇押至明亮处,此方见其人立马应而喊道:“Wulor!”(乌洛!)

而此刻站在他们的战舰指挥台上的,乃是一白甲女将。

火起灯明之后,又陆续有他们的同伴被押上甲板,狼狈的成排跪在他们眼前。

一旁鬼鬼祟祟的船上,镇守一看见那敌属战船上的白甲士兵霎然激跃起来,“沧城军!是沧城军!!快,快迎过去!”

这条冒牌的战船瞬间胆气横生,直朝着那条妖船漂了过去。

女将淡淡瞥了那条冒牌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抽出悬腰佩剑,将剑锋轻轻搭在那个名叫乌洛的人喉口。

“尔等匪寇速将人质释放,击钟三响之后若不缴械投降,格杀勿论!”

亲眼目睹身旁同伴被射杀的匪寇额间青筋爆跳,一把拽过一个娇柔无力的人质便将锋刃勒在她的喉口。

“Tona hoball Wulor poya,hako solodie boha looe!”

(你胆敢动乌洛一根手指,我就把她们的人头扔进海里喂鱼!)

白甲女将见状,冷冷一笑,“看来是不会老实了。”

统帅令指一下,战船上弩手即就位,弦音齐声震响,强弩之矢破空而出。

强矢当前,残船上的维达人只能步步退避。

沈穆秋药力未消,身乏力软的只能被人拽着胡乱回避。

而对面沧城军的强弩劲力直破残船木壁,轮番不绝,这群匪寇只能一避再避,直至退到甲板下的舱房里才终于避开攻击。

残船的甲板上已瞧不见人影后,沧城军的统帅便令止了弩箭。

旋即第一声钟鸣被撞响。

钟声余音飘传海浪之间,穷途末路之际,安达切齿嘶吼了一声,转头将沈穆秋推进另一人手里。

“Noe morino doko!”

(你带女王走!)

“Hoya sowa nome ei!”

(我不能丢下你们!)

暗影火明交集之处,下属厉声顶撞了他们的头领。

“Koto hoyalo kokowa morina!”

(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女王!)

“Ho doya li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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