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德已经从树下长椅起身,远远地朝我张开双臂,令我感到被需要的欣喜。他的手掌朝怀内摆动,召唤我快点过去。从脸上神情,能够判断出他一定是有了新的体悟急于和我分享。
世德的召唤方式很特别,一般人做召唤姿势时,都是手心对着自己,双手指尖朝上,然后手掌朝怀内摆动,“来呀来呀”,世德却是双手指尖相对,仿佛怀里抱着什么,或者打算抱着什么,像是“快来,让我抱抱”的意思。
果然,他很兴奋,一把抱住我,“宝贝,我明白了意识和见证者。”
我怔了怔。他喊开悟这么久,今天才弄明白意识和见证者?
不消我问,他已经开始说起来:“意识,就是那个‘我是之感’,见证者即‘我是’。”
“像绕口令。”我说。
“见证者即’我是’,当他消散时,还有什么留下来?当见证者消失,其他一切也一并跟着消失了。同样地,当‘我是’出现时,整个显相界也出现了,‘我是’和显相界是一体的。‘我是’即见证者,整个显相界因之而生——”
世德和我手牵手,在草地上转着圈,慢慢走着。后面的话如此熟悉,正是今早我读到的。
我忍不住插口,“显相界的存在是因为玛雅。”
他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宝贝,你知道?”
“我也只知道这个。”我耸耸肩,但老实说,“你说的这些我不是很明白。”
“那你知道见证者吗?”
我点头,“按照我的理解,无论我们说什么做什么想什么,是有一个如如不动的见证者一直在内里观望的,只见证,不干预,不评判。是一种难以确切言说的感觉。《奥义书》上说,那个见证者拇指大小,存在于右胸的位置。”
“你竟然读了《奥义书》?”
“嗯。”
“厉害厉害。我还只是翻翻,并没有开始读。”
我微笑,欲言又止,没有告诉他这段时间我工作之余的生活,当然他也从未过问。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以前他恨不得填满我所有闲暇,即便无法参与,也希望知道我的一举一动。现在既然他不问,我又何必说。
如今每日工作结束后与不见面的时间,我基本都在读书,除了世德在读和发我的,首选即是《奥义书》和《薄伽梵歌》《摩诃婆罗多》这样的着作。
“《奥义书》会不会太深奥了点。”世德说。
“会。但是如果要了解钻研一样事物,是不是从源头找起更好?你喜欢、推崇的马哈拉吉也好,玛哈辛也好,还有克里希那穆提和奥修,既然都是印度人,那么自然不会不受源头教义的影响。”
喜欢追根溯源固然是我的习惯,但我这样说,也是为了建议世德。他揪住一个马哈拉吉不放,快要把整本书背下来,但是现在才明白意识和见证者这样在我看来很浅显的事,令我担心他的方法不对,或说基础不牢。
“《奥义书》是源头了?”他问。
“其实不是,如果说印度宗教、哲学的源头,应该是《吠陀经》。之后按年代久远应该是《摩诃婆罗多》,《奥义书》又晚一些。但是我之所以先看《奥义书》,是因为《摩诃婆罗多》的内容太多了,说是史诗也好,说是神话也行,宗教的部分散落在里面,看起来太花时间又急忙找不到我关注的。”
“似乎《薄伽梵歌》是出自《摩诃婆罗多》。”
“是的。你要看吗?你的《薄伽梵歌》还在我那儿。”
他摇头,“你先看吧。我把马哈拉吉这两本读透再说。你看到有价值的可以和我分享。”
“我真希望能够懂梵语,那样就可以直接看原文了。翻译可能会错失甚至歪曲一些东西。”
世德笑,“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有的书我买了好几本了?就是为了比较不同版本的区别。”他牵我的手走进一个小亭子,回到最初的话题上,“那意识呢,你怎么理解?”
“意识……”我沉吟。
世德用手在石凳上抹了抹浮灰,自己先坐下,然后让我坐他膝上。
我侧转身看着他,“意识,我想不管我们怎么定义,难道不就是我们知道自己在思考、在想——的那份觉知吗?我知道我在想,所以我是有意识的。”
“啊。”世德叫一声,抱住我用力在唇上亲了一下。
“我理解的对吗?”我与他印证。
“关于意识,你说的这些,就是那个‘我是之感’。但是并不真有一个见证者,像你说的好像在我们身体里——”
“但是《奥义书》——”
“《奥义书》可能也只是一种说法吧,类似神话传说那样。”
“我不认为神话传说就一定不是真的。”
“总之见证者就是‘我是’。”世德强调。
“什么是‘我是’?”
“‘我是’就是马哈拉吉一直强调的,他说——”世德又开始背诵:“知道你不是什么就足够了,你不需要知道你是什么。因为你之所是无法形容,除了完全否定性的描述。你可以说的全部就是,我不是这个,我不是那个。”
“我不是这个,我不是那个。”重复着,我翻了个白眼。“我当然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但‘我是’到底是什么,你能用比较清晰的语言确切说明或描述一下吗?”
“你所能指出的‘这’或‘那’都不可能是你自己,当然,你也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你是不可觉知或不可想象的。”他如是说。
“好吧。”我无话可说。任何事物只要一用到不可描述这类形容词,通常就意味着谈话只能结束。“只要你搞清了就好,”我说。
“是,我清楚了。”他突然凑近耳边,语气暧昧,低声道,“我们回家吧,我要回去庆祝。”
“庆祝?”我回身看他。
“庆祝我想明白了意识和见证者。”
“怎么庆祝?”我狐疑地看着他,已经约略猜到一点。
果然,他笑得不怀好意,“爱爱庆祝。”
我立刻从他膝上跳下来,撒腿就跑,“等你抓住我再说。”
显然我高估了自己的速度,还以为能够坚持到公园门口才被追上,谁知跑出亭子没多远,就在草坪上被世德捉住了,差点被他扑倒。
他咬我耳朵,“要不是光天化日,就在这儿……”
我笑得直喘,“你这两天欲望蓬勃,很是饥渴。”
他紧紧把我按压进怀里,压低声音,“不是身体上饥渴,是心理上的,总觉不足够,想要和你更多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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