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要油条,还是肠粉?”围着脏围裙的路边摊老板娘头也不抬地问。
“你既然做的是肠粉,我就要肠粉喽,”站在她对面的青年答道,语调像是还没睡醒。青年穿了件打着方块补丁的帆布衬衣,也不知是穷还是赶时髦。好在来这里买早餐的都是铴城社会底层的体力劳动者,没人在乎你的衣着。
“你如果要油条,我也可以炸油条嘛。这份是给别人做的……加不加蛋?”老板娘左手按着案板上的一只大平底铝蒸屉,右手用刮刀“唰”地铲起一层薄薄的肠粉,堆到一旁的圆盘中。
青年低头,数了数手心握着的钢镚,“不加。能多放几粒葱花吗?”
在一张油腻的圆桌旁坐下,新的一天开始了,街上和建筑物里的灯光一盏盏明亮起来。铴城位于一座幽深的山谷之中,常年不见阳光。不多时,一盘裹着好多葱花但没鸡蛋的肠粉被搁到面前。青年先拾起桌上的酱油瓶,给肠粉淋了些酱油。又从竹筒中抽出副一次性竹筷,夹起肠粉开吃。
怎么吃?就跟别桌那些平民一样,用嘴吃呗。其实若是透过那丛遮住眼睛的乱发仔细瞧青年的长相,会发现皮肤比盘中的肠粉还要白细纯净,让人想起高山之巅滑落的冰雪断层。只是神色便如所有痴迷于电玩的宅男一样疲惫,黑眼圈围绕的那对眼睛鳞沉渊深,一定是见过了该见的、不该见的和别人都没见过的东西。
“给我来一碗白粥,四根油条,一份加两只蛋的肠粉,”一个清脆的女声在青年刚刚站过的地方响起。女孩十五六岁,上身是件灰色短袖棉恤衫,修长矫健的双腿可以为运动裤的牌子打广告。后脑顶部生机勃勃的马尾让她的背影真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千里驹。
老板娘一听来了大生意,喜滋滋地就要将油条下锅,却见面前的女孩朝青年坐的方向一指,“都记到他的账上就好。”
这下老板娘犹豫了。“呃,姑娘有所不知,他、他可没那么多钱。”
“呵呵,”女孩不以为然地笑了,“他没钱?他要是高兴,能买下你这家食档。前提是他先把整个铴城给买下来。”
青年依然专心吃饭,就像不知道女孩是在说自己。这些年来无论他装扮得如何落魄,总少不了故意搭讪他的女人。放到过去也许会有让他动心的,但他现在已经有了希娜。遗憾的是为了躲避老家人的追踪,她无法跟他一起出门。
“那……他万一要是拿不出钱来呢?”老板娘为难地问。
“那你们就揍他一顿,当他是吃霸王餐,”女孩淡淡地说道。随后径自走到青年那桌,在一只红塑料圆凳上坐下。
青年这下不得不抬起头,打量桌对面这个不讲理的女孩。没看几眼就愣住了,平常的一天瞬间变为跨世纪。
“鸿宝,你好啊,”女孩双手托腮,笑嘻嘻地说。女孩的脸像拨开春光的君子兰,冲着鸿宝绽放出一朵人畜无害的笑容,鸿宝却仿佛听她在心里管他叫“熊孩子”。
嗯,他太了解她了,虽然她从未见过他——在她的这一世和前几世。这也不怨她,谁叫他一直躲在这么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老板娘,”鸿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大额钞票,手一挥,在这个无风的早上,将钞票稳稳地送到老板娘面前。“你们后院大锅里有酱鸭是不是?来半只。”
老板娘的口中像给人塞了只鸭屁股。正反面检查了一下钞票,揣进兜里,转身拽着她的大屁股走去后院。
“小羽姐姐,别来无恙?”鸿宝这一句问候似乎来自两千年前。“你原先最喜欢吃家里厨师老赵做的酱鸭。”
这下轮到女孩不自然了,“你、你认识我?”
“当然,你是我的小羽姐姐啊!我爹派你来的对吧?”
鸿钧老祖自然是一早清楚小羽的身份了。也知道现如今的三界六道里,除了小羽姐姐,能让鸿宝听话的没几个。
“这么说,还真有个小羽?”小羽上身后仰,挠了挠头,“我先前听人说起你小时候的故事,里头是有个女孩,但不知叫什么名字。”
“那可不就是你么?”鸿宝等老板娘端上卤鸭后,从竹筒中又摸出一副筷子,专门用来给小羽夹菜,“你那一世嫁给了守城将士黎校尉,生了四个孩子,你俩都是百岁老人。你和我母亲仙去之后,我就再没回过家。在铴城这个鬼地方落户生根,直到……”
为什么要在铴城落户?很多人以为鸿宝迷上了机器人,世界上最早的一批智能机器人就是在这里开发出来的,由他父亲领头。后来父亲被他气走了,外人只道父子不和还是因为那个咒语。
其实那时候鸿宝已发现,六道运行的控制中心就设在非想天。前不久,陌岩曾与他的师兄于本地的某处进入到六道发动机内,发动机另一侧与佛国连通。这是硬件。而软件的无线接入口在铴城这座深谷中。
知道这个秘密的也颇有一些人,只不过这种接口自然不是谁想连就能连进去的。因为一旦掌控了六道轮回机制,理论上就可以随意修改因果报应、投胎转世、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这些性命攸关的游戏规则。在他之前和之后,固然也有其他人尝试,成功的只有他鸿宝一个。秘诀嘛,就是“以身探阵”,等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详细告知小羽姐姐吧。
“总之,再次找到你之后,我就开始帮你物色如意郎君,”鸿宝不无邀功地说,“想给你在仙界中挑个人品好、本事又大的。最好能让他带着你跳出六道,再无需经历轮回生死,一劳永逸。别说,还真不容易呢。因为我发现啊,那些优质男大多数就跟这肠粉、油条、白粥差不多。”
“是吗?展开来讲讲,”从不与人客气的小羽塞了满口油条,咽下去之前又灌进两勺白粥。
鸿宝指着面前的肠粉说道:“一种就知道‘卷’,卷完自己卷别人。就像某一类学生,每次考完试后都嚷嚷考砸了,要人安慰。最后他考97,安慰他的人79。从不懂得放轻松、享受生活。反正一个地方如果没他存在的话,别人会活得更愉快。另一种是油条。表面有多油就不用提了,内里还膨胀,总觉得自己了不起,是精英,女人都崇拜他们。所谓的恋爱其实是自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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