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到来时,魅羽回鹤虚山已经两个月了。元宵节是喇嘛的重大节日,寺庙里白天要举办法会,人间的百姓们晚上家家户户也要“燃灯供佛”。连鬼道里一些体面人家都会跟风,把家里家外搞得亮亮堂堂的。
兮远虽是道门中人,今年却也想去蓝菁寺的法会凑凑热闹,顺便让徒弟们帮魅羽置办衣物。计划着一大早出发,过了无回河后继续赶路,晚上先在半路的客栈住一宿。第二天赶到蓝菁山下,再住一晚。第三天早上参加法会。
结果还未出发,魅羽便来找他。
“师父,”魅羽挨挨蹭蹭地挤进他的房门。“我不大舒服,不想去了。”
兮远的房间,如果说是鬼道最华贵又舒适的一间,恐怕很少会有人有异议。单论华贵也许比不上普仞王皇宫里挥金如土,但是皇宫毕竟要在乎皇家的气派和尊严,那就不能以舒适为主。而普通人即便能做到舒适,却很少人有那么多钱可以拿来挥霍,更不用说有些东西是钱都买不到的。
比如说靠近窗户的那张日用小木床,给兮远看书用的。现在是冬天,床头支有带扶手的靠背,上面铺着白软的皮毛。此木靠背据说是取的陇巫山里三千年的彤岩树干做成,可在冬日缓缓吸收天地阳气,靠在背上说不出的温暖舒服。
脚下有毯子和暖炉,身旁的小桌可以放菜放酒。从窗户远眺可以看到对面山峰顶部的青松和积雪。若是换作夏天,小木床便由小竹床取代。窗外是一片花海,屋子顶上一棵巨大的槐树。屋里各个角落嵌着个头儿惊人的夜明珠,夜里起来看路够亮,又不刺眼。
兮远坐在椅子上,怔怔地望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你是师父带大的,你打的什么小算盘师父还不知道吗?你是想着等我们一走,自己就溜去龙螈寺是不是?”
魅羽知道当师父他老人家在显示自己的智慧时,最好的应对策略就是老老实实认栽。于是把头压得很低。“是的,当真什么也瞒不过您。”
“还是算了吧。”他从旁边的桌上捻起一支紫玉如意,看了看,又兴趣索然地放了回去。“你现在回去,没有什么意义,只会节外生枝。”
“好的,我知道了师父。”魅羽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出去。对这个结果她倒也并不意外。
“你等等,”他叫住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上次说,云冉峰上的两句秘示,第一句是什么?”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个。“七十七日龙魂破法王重生。”
“你看到秘示是哪一天?”
“十一月七日。”
兮远右手掐指一算,身子僵了一下,脸上露出难以置信、恍然、无奈等各种表情。最终嗤笑了一声。“莫非一切都是天意?算了,你去吧。在我们回来之前你得先赶回来。”
她去龙螈寺和云冉峰秘示有什么关联吗?魅羽有些疑惑,但她实在太兴奋了,根本无暇多想。
“谢谢师父!”
竟然从门口跑进来在兮远脸附近象征性地亲了一下,才跑出他的房门。留下目瞪口呆的老头坐在哪里,半晌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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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羽向大师姐借了一幅斗笠和面纱——同一式样的大师姐有多套。鹤虚山去龙螈寺比去蓝菁寺要近一些,但她已经忍不住了。便和大家一同出了山,过了河,念过避梵咒掩饰鬼气,然后分道而行。在布巴城里住了一晚,第二天自己逛了半天集市才赶路,当晚再住到龙螈山下的客栈去。
没想到傍晚时分,当她穿过一条小街,远远望见龙螈山的时候,双腿便似粘在了地上,再也挪不动了。
去、去到后干嘛呢?要是见到他瘦了,自己会心碎的。可要是见到他胖了——虽然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不是也会心碎吗?
当然最有可能的还是根本见不到,或者隔着人群远远望一眼,连胖瘦都分辨不清。自己已经不是那里的僧人了,只能在其他香客活动的地方出没,原先住的僧房估计也也早给别人了。兮远说的对,回去干嘛呢?
她转身要往回走,然而腿还是和粘在地上一样,怎么也拖不动。
想来想去——哎,她不是还要去看飞卯吗?包袱里还装着刚刚在集市买给它的点心呢。这个小飞兔也不知能不能认出现在的自己,但是无论如何,她也该去看它一眼。
有了这个合理合法的借口,魅羽的腿又能正常走路了。她不过就是个普通的香客,去那里顺便看个小动物,她不断和自己说道。
此时天已全黑,路上的行人——大部分都是远地而来打算明早上山的香客——都在匆匆忙忙找食肆和客栈。魅羽摘了斗笠,寻思着也该找个地方住下了。走了几步路,觉得刚刚擦肩而过的两个男人看起来有些面熟。
等她又走了几步才意识到,这两人居然是蓝菁寺的弟子富鸣忻和印光寺的欧玉擎!她刚才没有立即认出来,一是因为街上灯光昏暗,二是因为两人此时并非僧人装扮,而是穿着俗世的衣服,还戴了两顶帽子盖住了光头。
这也太诡异了!自上次的殿试之后,龙螈寺等于公开和这两个寺结了仇,互不往来。而且他们如此乔装打扮,定然是有什么阴谋。兮远虽嘱咐过她不要节外生枝,但遇到这种事她不可能不管。急忙又戴好斗笠,掉头跟上二人。
过了两条街,二人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住,商量了几句后,走进去。魅羽记下了这家客栈,为了不引起怀疑,又在附近忍着饿瞎逛了一会儿,才重回客栈,却被掌柜告知:“客房已满,请去别处。”
出了客栈门,四顾无人,魅羽快速施了个刚学会的天星术,采了夜露点入自己的双眸中。然后回到柜台前,摘下斗笠和面纱,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好似闪烁着整个星空,冲着掌柜凄楚地一笑。
“掌柜的行行好吧!我一个弱女子实在无处可去,怕是要沦落街头了呢。”夜空中的露水眼看着就要滚落出来。
掌柜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被魅羽这一撩,虽不似那些初见大师姐的男人们般失魂落魄,但也被电得十魂里少了七魂。唯唯诺诺了半天,叫伙计们尽快把一楼放杂物的一间小屋收拾干净,地下铺了足够的木板和被褥,总算给了魅羽一间客房。
客栈不大。魅羽走进一旁的饭厅时,恰巧碰上那二人吃完了走出来。这二人并未见过她的真身,所以不可能认出她就是肥果。即使这样,魅羽在他俩不经意望向自己的时候,心里还是突了一下。
她故意将手里攥着的帕子掉到地上,捡起来之后拍了拍,磨蹭了一会儿。等确认二人分别进了一楼的两间屋子后,才进了饭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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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回到房间时,客栈已经很安静,大部分客人都歇下了。她推开小屋的窗户,外面的后院长着茂盛的杂草和树木。四顾无人,便从窗户里窜了出来。
先蹑手蹑脚来到欧玉擎的窗外,里面点着灯,但毫无动静。又转而来到富鸣忻的窗外,刚好听到二人在说话。
“殒擢这家伙,也不知靠不靠得住,”是欧玉擎的声音。
“不必担心,”富鸣忻说道,升调如往常一样四平八稳,“他明天来也就是搅搅场子,分散一下众人的注意力。就算他不来,咱们带了那么多人,也不妨碍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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