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突然眼前一亮:“莫大人,草民倒是能让他清醒一时半刻,然而以他的病状,即使清醒了,也不一定能开口。”
莫如深有些失望,但心想醒来总比不醒强。他下定了决心,让郎中动手。
郎中翻开一个布包,里面是一排银针。他拿出三根针来,刺在了陈立山头部的三个穴位上。
忽听陈立山长出了一口气,慢慢睁开了眼睛。
莫如深拍拍他的肩膀,说:“陈立山,我是临安府推官莫如深,我们曾经见过面。你能说话吗?”
陈立山喉咙里咕哝了半天,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很吃力地摇了一下头。
莫如深赶紧说:“你被人害了,是吗?如果是,你就眨一下眼。如果不是,你就不眨眼。”
陈立山眨了一下眼,他应该听懂了。
莫如深心里一喜,打开了手机摄像机,按下了开关,问:“赵丙南的儿子是你绑的?”
他眨了一下眼。
莫如深问:“你是故意把我引到那个小院,让我救出那个孩子的?”
他又眨了一下眼。
莫如深又问:“赵丙南是你亲手勒死,又伪装自缢的?”
他又眨了一下眼。
莫如深问:“这一切是你策划的?”
他的眼睛一动不动。
莫如深说:“你的背后还有人?”
他的眼睛仍然一动不动。之后,无论莫如深问什么,他都是现在这个姿势。
莫如深伸出手指,试了试陈立山的鼻息。他已经气绝身亡了。
郎中拔下了银针,说:“莫大人,草民已经尽力了。”
莫如深说:“多谢郎中,本官感激不尽。贺宽帮我送郎中。”
贺宽把郎中送了出去,莫如深呆坐床边,很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莫如深仔细检查了陈立山的尸体。他检查了陈立山的发髻、眉、目、鼻、口、耳、手足及肛门各处,确实没有外伤。
他以银针刺喉及肚腹,也没有发现中毒的迹象。然而陈立山却是因为五脏俱腐而死,究竟是为什么呢?
莫如深又用筷子撬开他的牙齿,用手机手电筒照了一下喉头。他发现喉头有破皮出血,还有尚未破裂的血泡。
这一点特别奇怪,也许腹内也有同样的血泡。然而腹内怎么会起血泡呢?
彭超担心地说:“老三,你别着急。陈立山虽然死了,但我们一定会有其它办法,天无绝人之路。”
莫如深站了起来,安慰彭超:“大哥,我没事,你放心吧!”
彭超问:“陈立山死了,明天我们还去渔杭县吗?”
他思索片刻,说:“去!我就不信,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辰时二刻,莫如深和彭超准备停当,牵马出府,迎面碰上了郭明玉的官轿。
未曾下轿,郭明玉揭开轿帘连连呼喊:“如深兄,且慢!”
莫如深把马交给了彭超,把郭明玉让进了后堂的花厅。
刚坐下,郭明玉迫不急待地问:“如深兄,意欲何往?”
莫如深说:“前往渔杭县查明案情。”
郭明玉的神情有些神秘:“案情不是查清了吗?陈立山不是已经到案了吗?”
莫如深猛一转身,问:“你怎么知道的?”
郭明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殿前副都指挥使江千里擒获了陈立山,很多官衙都知道了,这算不得什么秘密。”
他的理由很恰当,但莫如深却怀疑起了他的消息来源。
莫如深说:“原来如此。与其说擒获,不如说捡获。陈立山来时已经昏迷,不多时便死了。”
郭明玉问:“可曾问出口供。”
莫如深说:“可惜他口不能言,我曾问过他几个问题。他以眨眼与否来回答,眨眼即为是,不眨即为否。”
郭明玉拍手道:“好主意!问过什么?”
莫如深拿出了手机,说:“郭大人自行查看便是!”说完,他打开了视频。
这是郭明玉第二次看手机了,上面清晰地拍下了陈立山回答问题的全过程。
郭明玉看完,大喜过望:“这便好了,如深兄此去可以结案了。”
“可以结案了?”莫如深不明白郭明玉何出此言。
“怎么?莫非不可以吗?”郭明玉反问道。
莫如深说:“人做事需要有动机,作案也是如此。请问郭大人,陈立山为什么要嫁祸赵丙南,为什么要杀赵丙南灭口?”
郭明玉有点急了:“如深呀!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莫如深一愣:“明白什么?”
郭明玉站起来,在花厅快速踱了一圈,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他说:“如深,你现在是从六品的京官了。京城官场复杂,你不能一条道跑到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莫如深还是不明白:“郭大人的意思是?”
郭明玉真急了,直接说了出来:“赵丙南已经承认了所有罪行,陈立山也承认嫁祸和杀人两项大罪。案子到此为止,皆大欢喜,岂不美哉?”
“欢喜?何人欢喜?是你,还是我?”莫如深问道。
“你不该欢喜吗?初任新职,破获大案,这是多好的开门红!”郭明玉用手指敲着桌子说。
莫如深看看越来越激动的郭明玉,说:“初任新职尚可,破获大案从何说起?案情仍有——”他本来想说仍有疑点。
郭明玉打断了他:“如深,你怎么就不开窍呢?这个案子牵涉颇广,再查下去——”
他看看四周,确认四下无人,继续说:“再查下去,我恐怕你会惹出惊天大祸来。到时候,恐怕贾大人都救不了你。”
莫如深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他认识到了案子的严重程度,也想到了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更何况还有可能连累贾似道。
莫如深虽然不愿与贾似道为伍,但自己这几年如鱼得水,平步青云与贾似道有很大关系,这是近人皆知的。
不管莫如深承认与否,贾似道都是他的伯乐。他不喜欢贾似道,但也不想连累贾似道。
郭明玉看到莫如深沉默了,明白他的话入了莫如深的心。
他坐下来,语重心长地说:“如深,你我皆是贾大人拔擢的,我当然不希望你出事。”
莫如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说:“你可知道,屯田之法是贾大人在京湖制置使任上取得的政绩,颇有成效,因而积功,官至户部侍郎。程家灭门案因渔杭县屯田而起,你再查下去,会把屯田的积弊扩大。这便给了史家攻诘贾大人的口实,贾大人出事了。你我皆被牵连,你可曾想过?”
莫如深就像胸口被重击了一下,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本就出身于现代,不牵连他人这是职场的基本规则。直击案件真相的决心此刻真的动摇了。
莫如深弱弱地问了一句:“我还去渔杭县吗?”
郭明玉久历官场,一听就知道他已经说动了莫如深。
郭明玉劝他:“如深老弟呀,你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偏远小县的县尉了,行事切不可横冲直撞了。渔杭县当然要去,把事情处理好。”
莫如深说:“我即刻启程。”
郭明玉满意地点点头:“我听说贾大人即将改任刑部左侍郎了,他打算调你作刑部郎中了。他打算亲自提携你了,这是多大的荣耀。你年纪轻轻,刚任京官,即由从六品升成六品了。我熬了十几年,才是个五品官,老郭拍马也赶不上你了。”
莫如深完全领会了郭明玉的意思。贾似道改任刑部左侍郎,根基尚浅,需要用会破案的自己人,而莫如深是最佳人选。
在此关键时刻,贾似道当然不希望出事。莫如深尽早结案,对于贾似道有百利而无一害,这就是郭明玉来此的目的。
莫如深昏昏沉沉送走了郭明玉,失魂落魄地骑着马,与彭超一起赶往了渔杭县。一路上,他几乎没有说过话。
到了渔杭县衙,只见衙役们正忙碌着。原来新任知县到了,新知县名叫黄卫州。他属于临危受命,昨天接旨,今天即到任了。
案子由黄卫州来审理,莫如深协助。查案破案本是莫如深的职责,而判决却一般由知县、知州或知府来决定。
司理院和州院都有判案的权力,但莫如深现在是推官,不再是司理参军。推官的品级虽高于司理参军,但判案的权力却在府尹手中。
这样也好,莫如深相当于避开了这个让自己左右为难的案子。
结案以后,莫如深带着彭超来到了集贤楼。他本来想说些道歉之类的话,但始终说不出口。
程达豁达地说:“田地已然失去了,好在还有城里这些买卖。官府已经重新核发了店铺的地契,程某虽然残疾了,但也衣食无忧。莫大人尽力了,在下感激不尽!”
莫如深看着程达被烧坏的脸,简直无地自容:“程公子莫再说了,如深告辞了!”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彭超紧紧跟在身后。
程达一番话深深刺痛了莫如深,他脑中有一个声音不断重复着那几个词“灭门”、“大火”、“残疾”、“失去田地”、“尽力”、“感激”。
他内心郁结难平,肚子里翻江倒海,忽然觉得嗓子眼发咸,一阵恶心。“扑”地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再醒来时,莫如深已经躺在了临安府的家中,旁边坐着满脸焦急的彭超。
见到莫如深醒来,彭超长出了一口气:“老三,你可醒来了,吓死我了。红缨不在,你真出什么事,我该怎么交待。”
莫如深苦笑了一下:“我没事,让大哥担心了。”
彭超说:“是的。我让郎中看过了,你只是急火攻心,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以后不可如此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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