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深和罗红缨急匆匆赶回府里,幸而大家安然无恙。不仅是当夜,在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曹守仁或沐晋阳都没出现过。

莫如深设计的防御电网从来没响过,也没有电到任何人,除了偶有被电晕的鸟儿和小猫。

这样的结果最好,他根本不想伤害任何人,用这样的一种办法,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没有被骚扰过,大家逐渐放松了警惕。莫如深警告大家,平静并不意味着安全。晚上的时候他们依然会把线接在发电机上。

罗红缨去过李家村几次,与文云孙和梁二沟通事情的进度。文云孙告诉罗红缨一切正常进行。

这一天中午,莫如深下值,走在回家吃饭的路上。他见到路边有几个孩童,一边玩耍一边唱着一首歌谣。

“老爷闭眼一句话,农夫辛勤食无饱。屯田谋私遗祸大,可惜皇上不知晓……”

从路旁院内出来一个女人,制止了孩子们:“别乱唱!小心惹祸!”说完,她驱散了孩子们。

莫如深听了却很受用,不经意间露出了微笑。

回到府里,大家都在饭桌上谈起了童谣的事情。以此看来,童谣已经传遍了京城。

彭超很兴奋:“这就是民心民意,不可阻挡。”

邹子龙冷冷地说:“唱了民谣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能把那些贪官唱死?”

彭超不同意他的说法:“子龙,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说出来,总比不说强,何况还是从众多孩子的口中说出来。”

秦斌说:“我同意彭大哥的看法,但我认为这首歌谣寥寥二十余字把屯田谋私的结果揭示得非常深刻,绝非寻常百姓所为。”

莫如深和罗红缨相视一笑,没有说话。

邹子龙察觉到他们两人的表情有点怪,问:“莫大人,这件事不会与你有关吧?”

莫如深微微一笑:“我写不出这样的童谣来,怎么会与我有关?”

邹子龙不信:“你们二人的表情如此奇怪,却是为何?”

彭超调侃起了邹子龙:“你整天看尸体,什么时候学会看活人的表情了?”

大家哄堂大笑,这个话题也就不了了之了。

其实童谣就是文云孙写的,他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与梁二父子一起把童谣教给京郊城乡之间的儿童传唱。目前,这首童谣已经传遍京城内外。

莫如深不想告诉大家,只是不想让他们担心,人多嘴杂,以免节外生枝。

此刻的皇宫大内,宋理宗赵昀正在与身边的太监徐海说话。

宋理宗问:“徐海,今日你到街市上走了一趟,有什么新鲜的事情说与朕听一听。”

徐海细声细气地说:“御史中丞于广泉新纳了一房小妾,小妾才16岁。真是老牛吃嫩草,人老心不老!”说完,他笑了起来。

宋理宗微笑道:“这个于广泉都70多岁了,比朕还大十余岁。朕都已十余年没有纳妃了,他还想老树发新芽。”

“谁说不是呢!”徐海掩口而笑。

“还有什么?”宋理宗捻了捻胡子问道。

徐海赶忙回话:“刑部尚书兰永年的儿子因为一个青楼女子与人斗殴,被抓进了临安府。兰大人希望范东麟通融一下,范东麟表面上没有拒绝,却还是把宋公子关了两天。兰大人气坏了。”

宋理宗点点头说:“范东麟倒也公正。”

徐海说:“朝中的大人们觉得他不通人情,死板得很。”

宋理宗捋了一下颔下的胡须说:“死板也有死板的用途。”

徐海赶忙说道:“物尽其用,人尽其材,我主万岁是千古圣君!”

徐海的马屁拍得不错,宋理宗觉得很受用,指着他说:“你这张嘴呀!”

徐海很认真地说:“奴才只是实话实说,并无半点虚言!”

宋理宗制止了他:“行了,徐海。还有什么?朕想听点新鲜的。成天都是王公大臣家的风花雪月之事,听来令人厌烦!”

徐海有点为难,说:“新鲜事倒是有,但奴才不敢讲。”

宋理宗来了兴趣:“尽管说来,朕恕你无罪!”

徐海倒也没有太紧张,这是他们二人平时说话常用的套路。排除自己可能面临的危险成了他的习惯,甚至本能。

徐海七岁入宫,当了30多年太监,陪王伴驾也有近20年,对于伴君如伴虎有着深刻的理解。

听到皇上恕他无罪,徐海这才开了口:“京城街市之上流传着一首童谣,似乎与屯田有关。”

一心听故事作为消遣的宋理宗坐直了身子,说:“与屯田有关?”

徐海回话:“正是。”

宋理宗一指他:“速速讲来!”

徐海说:“童谣的内容是老爷闭眼一句话,农夫辛勤食无饱。屯田谋私遗祸大,可惜……可惜……”

宋理宗急了:“可惜什么?”

徐海紧张起来:“奴才不敢讲!”

宋理宗加重了语气:“朕是一国之君,金口玉言,既然说过恕你无罪,便是无罪。速速讲来,否则朕将治你欺君之罪。”

徐海急忙跪倒磕头:“奴才一定实话实说,不敢欺瞒!”

宋理宗厉声道:“讲!”

徐海调节了一下气息,说:“可惜皇上不知晓。”

说完,他非常紧张地看着皇上的脸色。

宋理宗自言自语地说:“老爷闭眼一句话,农夫辛勤食无饱。屯田谋私遗祸大,可惜皇上不知晓。可惜皇上不知晓——”

宋理宗情绪越来越激动,喘气的声音清晰可闻。徐海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突然,宋理宗大喝一声,把书案上的笔砚打翻在地。砚台与地面接触的瞬间,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摔成了三瓣。

徐海磕头如捣蒜:“奴才该死!奴才失言,奴才罪该万死!”

宋理宗喝道:“你起来,此事与你无关!立即传六部尚书、侍郎及大学士上殿议事!”

徐海声音颤抖着答了一声:“嗻!”如释重负般地跑出了上书房。

半个时辰后,宰相及各部主要官员齐集大殿。上午下朝至今不到两个时辰,皇上又一次召见,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大家面面相觑。

客观地说,宋理宗算不上一个明君,是个庸君。无论他如何昏庸,也不想祖宗传下来的江山毁在自己手上。

见大臣们都到齐了,宋理宗强压怒火,站起来踱着步说:“老爷闭眼一句话,农夫辛勤食无饱。屯田谋私遗祸大,可惜皇上不知晓。”

大臣们露出惊愕之色,因为他们中大多数人都听说过这首儿歌,只是没敢说出来。

宋理宗接着说:“这是京城街市之上流传的童谣,已然传遍京城。内容直指官员屯田谋私,误国害民。可惜皇上不知晓,不如说可怜皇上不知晓。朕身在大内皇宫,你们以为朕可欺吗!”

今天,皇上的情绪明显与平时不同,大家都不敢说话,纷纷看向了于广泉。

于广泉资历最老,虽然才学有所欠缺,但深谙陪王伴驾之道。这个时候,他说话最能逗皇上开心。

于广泉满脸堆笑,向上施礼:“皇上息怒,民间童谣所言不一定是事实,待查明后再作定夺。屯田利国利民,即使存在弊端,也无关大碍。”

宋理宗瞪了他一眼:“事关民生,民生及国之根基,何谓无关大碍!于爱卿新婚燕尔,乐不思蜀了吧?”

于广泉臊了个大红脸,退在一边,不敢再说话了。大臣们都看出皇上今天不一样了,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宋理宗怒气未消:“史宅之,你是户部尚书,土地钱粮之事乃户部职责。官员屯田谋私是否属实,你是否了解?”

史宅之出班回话:“屯田实施已有年余,国库充盈,并未发现官员有不轨之举。然童谣既出,恐怕并非空穴来风。天下与屯田有关的官员成百上千,难免有害群之马贻害国家大事。”

史宅之果然老道,回答得可谓滴水不漏。肯定了屯田与国有利,自己的成绩是主要的。同时,他间接指出可能存在官员的不轨之举,但自己并不清楚。

宋理宗逐渐平静下来,问:“众爱卿以为如何处置?”

众大臣没有人敢说话。

宋理宗说:“吴爱卿,谢爱卿你二人以为如何?”

吴潜和谢方叔相视一眼。

谢方叔出班启奏:“皇上,屯田实为富国强兵之道,不可废止,亦不可纵容官吏鱼肉百姓。以臣之见,应派能臣干吏彻底查察此事,不可姑息养奸,动摇国本。”

宋理宗点点头:“以谢爱卿所见,派何人妥当?”

谢方叔思考片刻,回奏道:“如此大案,理当三司会审,应由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查察。”

谢方叔所言有理,也符合朝廷规范,但问题在于这三司的堂官有问题。

御史中丞于广泉老迈昏庸,刚纳了16岁的小妾,不堪大用。刑部尚书兰永年圆滑世故,怕得罪权贵,不愿出力。大理寺卿顾德彰年富力强,办事果断,却有酷吏之名,而且与贾似道过往甚密。

事实上,彻查此案,朝中并无可用之人。

于广泉出班施礼:“启禀皇上,老臣虽年迈,仍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说完,他连连咳嗽了数声。其实他并不想参与,表态的目的只是为了不参与。

宋理宗摆摆手说:“于老爱卿,你还是好生歇息吧!”

刑部尚书兰永年自知无法查明,站在朝班,一言不发。

大理寺卿顾德璋倒是很冷静:“微臣愿意彻查此案,但请皇上授与全权,任何达官贵人均属在查之列。”

顾德璋寥寥数语尽显酷吏本色。

不仅朝堂上的大臣不同意他的请求,就连宋理宗都觉得把案子交给他很悬,难免震动朝廷上下,于朝政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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