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只是苦笑。他被檀先生穿了锁骨,颈上戴了铁环,囚在笼中,本来尚可忍受。待到朱成碧终于现身,却是面若冰霜,见他受伤也无动于衷,只扯断了囚着他的铁链,将他拉出来甩在地上,让他快滚。

“……琅琊王想开莲心塔。”常青闭了闭眼:“只要封印尽皆被毁。但若莲心塔开,黑麒麟再出,神州必将大乱,到时候宋室江山难道还能保全?”

就跟他曾在阳澄湖细腰女的雾镜中所见情形一模一样。连他喉咙中带血腥味的剧痛,也一模一样。

“你真不知?”

他曾最为惧怕之事,还是成了真。

常青忽略了他的嘲讽:“那么,这埋在地下,随时可能爆炸的朱雀鬼胎,却又意欲何为?”

这么一闹,常青肩上的伤口撕裂得更加厉害,好不容易支撑着回到天香楼下,终究还是难忍剧痛,晕了过去。看眼下情形,是翠烟将他救了回来。正在这样想着,翠烟却在他对面跪下了,将一只锦盒高举过头。

“什么‘某人’?是‘她’吧,你还真是念兹在兹,无有一刻或忘。”对方抱起了胳膊:“常兄约我来此,就是为了跟我念你这一番单相思?”

“这是……”

“你这视人命为草芥的语气,跟某人倒是如此相像。”

“公子走后不久,琅琊王府的人就将公子摔断的笔送了过来。姑娘就给了奴婢这个,让我守着天香楼,等公子回来。”

“你说朝露?”对方失笑:“她是卖身给王府的奴婢,能为王爷尽一份力,是她八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

翠烟打开了盒盖。绣着云纹的乳白色绸缎之上,静静地躺着一只用整块天青石雕刻而成的瓶子。

“难怪丧命的妖兽越来越多。”常青闭了闭眼:“却为何开始殃及人类?”

麒麟血。

另一个声音回应。河对岸,尚且完好的桥墩后面走出一个人来,隐约可见瘦高身形。

那骄傲的兽曾经执着如生命,如今却拱手相让。

“托你们二位的福,我只带回了一半双生菇,虽多次栽种,仍是不活。”

或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常青略微晃了晃。他朝那瓶子伸出了手,却又迟疑起来。

他对着说话的,却是河中央那轮晃动浮沉着的月影。

“姑娘她……可曾还说过什么?”

“上个冬天,王爷恐怕不太好过吧?”

“她还有一句话,让我转告公子:‘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

他孤零零一个,也不说话,又身着墨色深衣,若不是尚有胸前绣着的雪白狮子隐隐泛光,整个人简直顷刻间便要融化在夜色里。

八年的等待,他朝思暮想之物,他亲口给出的承诺。早在金翅鸟消逝的那个清晨,他就已经下定决心,这一路上,无人可以阻挡,即使要把自己的心挖出来——如今他已经把自己的心挖出来了,不是吗?离他最终的目标,只差一步,他该欣喜若狂才是——

常青站在五虹桥下,抬头望着那月亮。他的身后便是垮了一半的桥墩,被这次意外事故所暴露出来的地穴尚未被填上,依然张着黑洞洞的圆口,散发着阵阵带鱼腥味的湿气。

“翠烟?”他忽然问,“为何你在哭?”

夜空中连一颗孤单的星子也无,仅有一轮只差一点点便能满了的月亮,背着道弓箭一般弯曲的阴影。

“翠烟不曾哭。”那婢子答道,“翠烟是公子所绘,一举一动,都是由公子心意所生。”

她抬起头来,脸上两行发亮的眼泪,正在簌簌而下。

“啧啧。”他摇头:“你真该听这人的话,不是吗?”

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常青进入了莲心塔。

稍安勿躁,待吾归来。

他上一次进莲心塔,还是初到无夏城不久,算起来到如今,也有八年光阴了。莲灯和尚的故事在无夏家喻户晓,莲心塔内的佛堂却简陋至极,只有一座面目模糊,雕工拙劣的石像,盘坐在莲花座上,脚下一盏长明的孤灯。唯一的那只蒲团经香客长年跪拜,早就破败不堪了。

徐若虚又惊又痛,扑过去想抓那蜂,却连带着自己一起摔倒了。袖中的纸条也被带了出来,一路飘到琅琊王的榻前。琅琊王伸手捡了,半带玩笑地念着那上面的八个字。

常青听人说起过,这尊石像,是在莲心塔成型后的第二日,忽然出现在底层的佛堂之中,连同石像背后的墙上,也教人画了两句佛偈。用“画”这个字,是因为那字迹潦草至极,至今为止,无人能够认出。

徐若虚连胸口都麻了,哪里顾得上回应,只觉得呼吸困难。那只蜂飞了一阵,见他没有反应,便想逃走,却在半空中不知道被什么无形之物击中,坠落下来,眼看着触角一点点僵直,死在他眼前。

这次,是他第二次进入莲心塔。他在石像面前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便将这朵你替朝露收藏过的海棠花赏给你,如何?”

“大师,我……”

他翻动手腕,掌中赫然是那朵被揉碎了,又被半面鬼抢走的海棠花。

他忽然望见了那两句佛偈,顿时语塞。上一次进莲心塔的时候,他已见过,只觉是鬼画符一般,不知所云。但如今,他一眼望去,却字字句句,都逼上心来:

但他之前曾麻痹过的半身忽然再度麻痹起来,而且沿着手臂,还在向上寸寸蔓延。袖子中的蓝眼蜂飞了出来,绕着他一圈圈地舞着,振翅声声,都是警告。但他已经无法动弹。琅琊王手中夹了只白子,只望着徐若虚身后某人:“那可不成,如此忠心,必定该赏。你说呢?”

身为塔,心为灯,十方菩提。

徐若虚惊醒过来。“草民,草民想起来尚有要事,这就告辞——”

生何欢,死何惧,究竟涅槃。

“怎么了?怎么忽然不往下说?”

是她的手书。这跟一名江湖行医学来的,开药方用的潦草字体,没少受他的嘲笑。八年里,他见她写在给樱桃采买的物品单子上,写在跟翠烟猜迷作诗的牌令上,甚至写在他因为被她抢走了笔,最终还是没有能够完成的画作上。

蜀中。连阿零也从未遇到过的奇异花香。比寻常的海棠要大上许多的花朵。每一个跟死去妖兽有关的人,身上都沾染有这种香味。阿零之前派出去的蜂几乎搜遍了整个无夏城,却并没有搜过琅琊王府。

本来是不认得的,如今却熟悉至此,犹如肌肤相贴,呼吸相闻,一笔一画,都透入血脉,再也不忘。

“是啊。这是嘉州海棠,无夏城中,仅此两株,是从蜀中移植过来的。”

这么说来,想必连这石像都是她亲手所雕的。难怪虽眉眼模糊,却惟妙惟肖,神态自若,正是当初在阳澄湖底,菩提佛珠形成的光圈当中,站着的那人。

“……王爷府上的海棠好生特别……”他喃喃。

常青拔掉了石瓶的塞子,向前一步,将瓶中粘稠的鲜血倾倒在石像的头顶。血流沿着石像,缓缓而下。

有什么东西被徐若虚忽略了。是什么呢?就在他的眼前,而他却视而不见的某样东西?琅琊王端坐在棋盘旁边,海棠树下,那株海棠已经落尽了花朵,眼下只剩繁盛绿叶。他之前从未见过如此宽大的海棠叶片。

整座莲心塔,都在他的四周开始了摇动。而自那石像的正中,忽然裂开一条发光的裂缝,竟然是将他倾倒出来的麒麟血,一滴不剩地吸了进去。佛塔晃动得更加厉害,连同常青脚下的地面都波动起来,他却咬紧牙关,不管不顾地接着倒下去。

一瞬间,那眼中有轻微的寒光闪过。

他不能停,否则他就会止不住地去想,这是五百年里,她所珍惜的,想要守护的一切。

徐若虚喊了出来,接着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之前并未想到这一层,只是想着要尽快提醒琅琊王,如今看来,不仅仅是王府,无夏城,连整个神州大陆,都在危险当中。琅琊王一愣,接着轻轻地眯了眯眼睛。

如今轮到他,亲手毁去。

“开莲心塔!”

下一刻,他忽然屏住了呼吸,紧急地朝一侧退开一步,堪堪避过飞来的箭矢。那飞箭原本是朝他肩头射来,他一避让,却将手中的石瓶暴露在了飞箭之下,只听的清脆的“锵”的一声。那瓶子脱了他的手,被撞飞了出去。

“好,好,好,果真是忠心耿耿!那照你看来,这半面鬼真正的目的是要——”

常青立时便要跟过去抢,接下来的几箭毫不留情,都射在石瓶周围,竟是将那瓶子围了个严严实实。鲁鹰赶了上来,一拳揍在他肩上,正好击在伤口上,常青顿时痛得眼前发黑,又被第二拳揍在腹部,整个人都弓了起来。

琅琊王一拍手,双目晶亮,竟满是笑意。

“忘恩负义的东西!八年了,便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吧?亏她还口口声声地说信你,你却又如何待她?”

徐若虚越说越激动:“那半面鬼杀死这么多只妖兽,必定跟他要埋下这怪鸟有关,如今他竟开始杀死人类,那女尸,极有可能便来自王爷府上!整个琅琊王府,如今也在危险当中,还请王爷立刻彻查!”

鲁鹰一边训斥,一边又是几拳。常青一声不吭,也不反抗,任由他揍,一面却伸手,想去抓那只天青石的瓶子。

“草民又查过无夏城志,莲心塔建成之时,曾在城中埋藏过六处封印,为的是辅助宝塔镇压麒麟王,但却没有明说是六处封印都在何处。若王爷仔细查看那地图,便能发现,这六处封印所在位置,其中两处便是寒潭寺和四璟园!而另有两处,一处是五虹桥,已经坍塌,另一处的明博塔,早在前几年走水之际,便已经毁于烈火。更为要紧的是,连王爷的王府,也正好建立在其中一处封印之上!”

“我早告诉她,你不是真正的常青,你是白泽,可她就是不信!”

“果真如此……又如何?”

鲁鹰想起当年白泽所杀的镖师同伴,心头火焰更甚,接着的一拳便使上了十分的力气,直朝着常青的鼻梁而去——

“这是草民的父亲所收藏的,五百年前,莲心塔初成之时,无夏城的地图。”徐若虚悬空指点着:“王爷可见到莲心塔周围有六处红点,若连起来,圆心正好便是莲心塔?”

却被他接住了。

徐若虚向前一步,将一直握在手中的卷轴缓缓打开。那卷轴的纸张破旧泛黄,边缘碎裂,一看便有些年头。

“我,不,是,白泽!”

“不,在来王府之前,草民回了一趟家,取来了这个。”

他此刻已经被鲁鹰击倒在地,头发散乱,狼狈不已,却是双眼发光,咬着牙道。

琅琊王夹着枚黑子,在棋盘边缘磕了磕,接着落了下去。“因此你便来向本王禀报?可是想要搜查那寺庙?”

“不是吗?”鲁鹰冷哼了一声,却忽然开始将常青压在下面,撕起他的衣裳来:“我知道白泽,在身侧腰间,还各生得有三只眼睛……”

“并没有。草民虽没能跟上那鬼,却在寒潭寺中,寻到另一处地洞,跟之前四璟园中一模一样,甚至也有一只身披火焰的赤裸怪鸟,被藏在其中。想必寒潭寺之前莲池忽然干涸,便是因为有人挖掘地洞,导致水位下降所致!草民未敢打草惊蛇,便退了出来。”

黑色深衣之下,露出的白色单衣上已经滲出了血迹,鲁鹰愣了一下,却还是把单衣也扯了。这一下连原本凝固的血痂也一并扯了下来。常青浑身一抖,却没有反抗。

“这么说,最后还是失了线索?”

“……不让你看上一眼,你大概这辈子都是不会死心的了——鲁大人!”

徐若虚对面的人听到这里,总算是从棋盘之上抬起头来,将一对光彩夺目的桃花眼转过来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徐若虚的错觉,总觉得琅琊王消瘦得相当厉害,眼眶都已凹陷下去。雨已经停了,午后阳光开始暖和起来,他却还是披着冬日的九尾狐裘。但赵珩的心情想必不错,他的嘴角一直噙着笑意,就像是含着蜂蜜一般。

他露出的腰侧,并无眼睛,却只是一片丑陋的疤痕,眼看是火焰烧灼所致。

“草民跟着他,见他一路潜入了寒潭寺,便失了踪迹。”

“这是?”

“接着呢?你便跟着这半面鬼,一路去了何方?”

“我自幼便通兽语,与妖兽相交,总有旁人疑心我不是人类,乃是妖孽。待生母去世,父亲听了继母谗言,竟将我跟小梨都绑了,要活活烧死,这伤便是那时候留下的。”他短促地笑了一声:“他大概没有料到,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延绵到了偏房。我跟小梨得妖兽们相助,趁乱逃了出来。”

“好孩子!”

“你真的是常青?”

蜂骄傲地晃了晃肚子。徐若虚的眼睛亮了。

“你说呢?鲁大人……你到底看够了没有?!”

“接下来就看你的了。那朵海棠如此之香,你可跟得上?”

“啧!”

徐若虚僵在原地,等了约有一柱香的时间,才觉得手臂重新活了过来。他一放松,顿觉浑身无力,不由得跪倒在地。之前叫他藏在袖中的那只蓝眼的蜂飞了出来,悬停在他眼前。

鲁鹰猛地扭过头去,站起身来,将脱下来的外衣甩在了他的脸上。

这番挣扎显然取悦了对方。他拿走花朵之后,还特地放在了鼻尖,做了一个深嗅的动作,这才大摇大摆地从徐若虚的面前走掉了。

自他们身后,传来一个颇为迟疑的声音:“鲁大人……常公子……你俩在干啥?”

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去按,却犹如按到了石块之上:那只手的肌肉都是僵直的。

鲁鹰万年不变的冷酷老脸,居然也一僵。想起此刻常青躺在地上,衣衫不整,简直是失礼至极,不由得尴尬万分。回头一望,来人睁了对无辜大眼,果然是徐若虚。

“怎么回事?!”

他这么一分神,常青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动作异常迅速,抢过了旁边的石瓶,两步便迈到了莲灯和尚的石像前。那瓶中尚残有一半麒麟血,他竟是准备再倒下去。

而自己的整条胳膊却忽然抬了起来,眼看要将那朵海棠交给他。

“常公子!”徐若虚叫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一定要开这莲心塔。眼下麒麟血就在你手中,无人能阻止你。但此时此刻,我能开莲心塔,鲁大人能开莲心塔,甚至琅琊王也能开莲心塔——唯独你不能开。”

他越过了地上生死不明的两人,不慌不忙地朝徐若虚走过来。徐若虚只觉得拿着花的那只手上传来轻微的疼痛,犹如蚊虫叮咬,顿时半边身体都麻痹起来。这时候再想逃走,已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越走越近,停在面前,伸出一只索要的手。

唯你不同。

“啊,那正是在下所丢失之物。”这只鬼的声音很轻,甚至显得彬彬有礼:“多谢了。”

徐若虚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常青却回应道:

徐若虚暗自咒骂。他早该察觉,如此聒噪的两人,怎么会忽然如此安静。但他太习惯于阿零的保护,以至于丧失了起码的警惕。

“我?我不过是个区区人类,暂时得了她的青睐而已。就算我叛了她,这伤也未必不能愈合。待我死后,她还有千秋万载的寿命。百年也好,千年也罢,她总会忘记我的。”

半面鬼。

他手指颤抖,却还是执着麒麟血,一股脑儿地倾倒下去。莲心塔抖得越来越厉害了,鲁鹰跟徐若虚只听得铃铃作响,是飞檐下的铁铃被抖得快要散了架。

那半张脸上,是一张雕刻得粗制滥造的木制面具。

“……只怕朱掌柜的,未必还有千秋万载的寿命了。”

两名按检司成员已经倒在了地上,一个瘦高的身影立在他们之间,低着头,此刻被他惊动,正缓缓地朝他转过脸来。

此话一出,三人都被惊得退了一步。莲灯和尚的石像一侧,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冒出来个幼童,看年纪不到七八岁,身着玄衣纁裳的冕服,肩上绣着日月山纹,头戴一顶金光闪闪的冠冕,正在前后甩着两条腿儿。

雨幕当中,静寂无声。

“她把自己卖了,去换你回来。孤是怕美人你将来后悔,才特地提醒你的。”

他转过身,喊道:“官爷,我发现了——”

幼童一本正经地朝着常青道,嘴里却是口口声声地叫着美人。常青一愣,终究还是认出了那只冠冕。

女子的半张脸就在他脚下,即使被河水泡得青肿,依然可辨出姣好容貌。她也曾经有过父母宠爱吧?是否也曾含羞带怯地暗自盼望过,有朝一日得遇良人?除了真相,还有什么可以用来祭奠她?

“……无夏城的……鼠王陛下?”

徐若虚握紧了手中那朵花。

“还是美人记得孤!也不枉孤这么喜欢你!”鼠王笑眯眯地鼓起了圆脸。上次它带了臣僚,驾着金刚来天香楼请朱成碧做腊八粥的时候,还是只肥得犹如一只老猫,要靠抬才能移动的巨型老鼠,谁知道化为人形,却只是个孩童?

“此事非同寻常,从现在开始,我会亲自接手此事。”鲁教头严肃的脸还在眼前晃动,面色铁青:“你就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你刚才说,朱掌柜用什么换的我?”

他太仰仗阿零的能力了。悄无声息地潜伏,监听街头巷尾的传言,简直就象同时拥有无数眼睛和耳朵。而眼下,他感到自己已经接近了一直以来努力探寻的可怕的核心,犹如离旋转不已的巨大漩涡仅有一步之遥,却发现自己只有孤身一人。

“她应了那人类王爷,要给他做长生肴。”

空荡荡的雨幕当中,并没有声音回应他。第一次,徐若虚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不可能。”常青皱眉反驳:“长生肴的主料需得是存活千年以上的妖兽,这无夏城里,哪里去寻?连整片神州大陆上,也不过是寥寥无几——除非我放出黑麒麟来……”

“是这个。”他喃喃,站起来。“我们找到了,是这个!阿零——”

鼠王缓缓摇头。

蓝眼的蜂飞过来,停在那花朵之上。

“这城里一直都是有着另一只跟黑麒麟一样超过千年的妖兽的。美人你当真不知?”

在他两指之间的,是一朵被揉碎了的花朵,状似海棠,却比寻常的海棠都要大很多。

常青的脸色便渐渐地白了,两侧的肩膀都在发抖,就好像止不住的寒颤。这个夜里,他先是遭檀先生重创,刚才又被鲁鹰揍了一顿,却是第一次面露惊惶。

她的衣着非常普通,也没有佩戴任何饰品——忽然,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在层层蘑菇的夹缝之间,他探到一样柔软细嫩之物,用两根指头夹住了,一点点地抽了出来。

“是真的。”徐若虚道。常青猛地扭头盯着他,那眼神如此可怕,教徐若虚不由得退缩了一下,又接着说:“我跟鲁大人抓了个王府的婢子,她亲耳听见朱掌柜对琅琊王说——”

花香味越发浓烈了。是跟之前的妖兽尸体所散发出的同样的香味。这是个年轻的女子,半边身体都枯萎成焦黑色,被层层的蘑菇所覆盖。完好的那只手的手指甲里满是泥土。她曾被埋葬过?徐若虚推测,而现在,是因为雨水冲毁了她的坟墓,将她带入了河中,又被河水推到了岸边?

常青只觉得双耳都轰轰作响,犹如雷鸣,是心跳一下一下,撞在胸口,几乎要破胸而出。他快要听不清徐若虚在说些什么,但却依旧能辨识出他的唇形。

徐若虚在女人尸首旁边蹲了下来。

恍惚间,金眼红妆的少女立在他面前,露着小小的虎牙,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好吧,有何发现,立刻禀告,千万不可走露风声!”

难道不是近在眼前吗?

胖捕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那手下凑到他耳边,隐约说了几个“妖法”之类的词。徐若虚笑得脸都要僵了,终于等到胖捕头点了点头。

“……好狠的凶兽……”常青喃喃。

“在下乃巡猎司的徐秀才。之前被这蘑菇所染的妖兽尸首,我都有查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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