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我好害怕……”她蒙着脸啜泣着,“为什么你不在这里?”

那一刻,秦月珠只觉得海浪之上,星空之下,只悬浮着她一个人。孤独得,刻骨铭心。

就在此刻,有人的手落到了她的手背上,温柔地引导她放下手来。她眨着泪水迷蒙的眼睛,望见舱室中不知何时布满了雾气,那位碧蓝头发的公子站在其中,关切地望着自己。这是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能看清他澄澈双眼,犹如琉璃。

怪物。那个生她养她的女人在说。

“哇啊啊啊啊,你又出现了!”秦月珠挣脱了他,整个人撞上了后面的舱壁,才想起来自己满脸是泪。她用手背胡乱地擦着,那珠贝里的公子却靠得更近了些,捧着她的脸,一点一点地将她的泪尽都拭了。

她原以为,不顾一切地找到阿爹,便能解决一切问题。可这力量太可怕了,而且还在一分一秒地增长,越来越容易失控。万一,阿爹也没有办法呢?万一,他就是因为害怕这力量伤害到她跟她娘,才选择离开的呢?

“……谢谢你。”秦月珠莫名其妙地有些脸红,想起来在码头上他的相助,连忙道,“那天要是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多谢你提点,你……”

时间已经是半夜。她将脸贴在船板上,听着海潮一下接着一下,拍打在船身上,忽然便痛哭失声。

眼前的人安静地看着她,没有流露出一点反应。

她在梦中挣扎、踢打,最终醒了过来,只觉得半身都是汗,躺在原地喘息了一阵,才慢慢地感觉到了冷。

“你……你能听懂我的话吗?你叫什么名字?”

她梦到了一处从未见过的繁华集市,车马穿梭,人语喧哗。她梦到自己在人群中行走,所接触到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开始变得透明。到了最后,她甚至梦到自己召唤来了狂风和海潮,吞没了整个集市。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接着合拢了双手,再慢慢打开:一只黑尾凤蝶出现在他的掌心。

那天夜里,秦月珠陷在了一个可怕的梦里。

秦月珠又惊又喜:“你也会吗?你也能唤出蝴蝶?”

“吃!”朱成碧顿时忘记了要说的话,蹦跳着朝常青扑过去了。

他点了点头,放了蝴蝶,任它在室内一圈一圈地飞着。

谁知常青在旁边又打开了只食盒,问道:“好不容易央得梅氏糕点第十二代的石弈武做了天地同春,你既胃口不好……”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她看着那蝴蝶,喃喃。就像是,在原野上独自跋涉许久后,忽然望见,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了一束摇曳的灯火。

像谁?秦月珠差点脱口而出。莫非你见过我爹?

“我们是一样的!我们是同类!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跟我一样的人,除了我爹,可我不记得他,只有我娘说他是怪物。可你不是怪物,不是吗?你处处帮我,待我这么的好——”

朱成碧爬了起来,一双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秦月珠:“谁跟你说,邀请我的人是他来着?”她好笑地问,接着忽然转了调子,“等一下,从这个角度看,还真是长得有点儿像。”

秦月珠情不自禁地拽他的手,他丝毫没有反抗,眼中甚至有一丝笑意。

“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答应他相邀?”

“你不会说话吗?”她终于反应过来,“也没有名字吗?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既然是从珠贝里来的,我叫你阿贝可好?”

“这一百多年来也不知让他吃了多少珍禽异兽,滋补到如今,浑身上下散发着的贪欲,竟连我都熏得头疼,胃口不好……”从花厅回来她便脸朝下趴进了软垫里,直哼哼。

自那之后,阿贝夜夜都会出现。为了逗她开心,他一只接一只地变出了蝴蝶、杜鹃、鸽子,甚至还有一只幼年的大象。虽然到了第一缕阳光透过舷窗的时候,它们全都会融化成水沫,但它们带给秦月珠的欢喜是不可计数的。她意识到,这种力量本身并没有坏处,甚至可以创造出美好之物——只要她将那狂暴而且不可控制的一面,牢牢地封锁在内心深处。

常青说这话时颇为感慨,秦月珠联想起他袖中那支同样可以生花的笔,不由得猜测他是否有过类似的经历。这有心人三个字,多半指的便是肖珉然。其实根本不用提醒,在秦月珠眼里,肖珉然是个又恶心又恐怖的老怪物,尤其是,据朱成碧说,他其实已经有上百岁了。

如此经过了七八天,他们终于来到了海市附近。

“原来如此。不过……君子何辜,怀璧其罪,多加小心,不要在有心人面前显露得太多。”

海市虽然半年一次,时间固定,但地点却经常变换。众人只知道是在东海的某处海域,船队到了附近,也只是逡巡等候。这一日一大清早,海上便起了云雾,将天地全都笼罩在其中。

她还以为常青会颇为惊讶,没想到他只是点点头。

秦月珠听经验丰富的水手说,这就是海市即将出现的征兆,因此屏息等待着。渐渐地,自那云雾之中,传来了一阵接一阵的喧嚣:是车轮碌碌,马匹嘶鸣,欢声笑语。

“我娘说,他只留了一枚写着蜃字的玉牌给我。若我能去蜃楼阁,见到雪公子,必定能知道我爹的下落。”

“海市开啦!”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秦月珠也无法再隐瞒下去,只好一五一十地跟常青说了:自己的身份,能从虚空中唤出实物的能力,据说拥有相似的能力,却在十几年前便神秘失踪的父亲。

也不知道是哪条船上的水手大喊。随着那喊声,雾气顷刻间尽皆散去,阳光轰然降临,照亮近在咫尺的一整块陆地:就在刚刚,那里还是一片海面,此刻却已经是楼房林立的繁华集市,酒旗错落招展。

秦月珠愣在原地。眼前的海市,与她在梦中毁灭的陌生集市一模一样。恍然间,她竟如那梦蝶的庄生一般,不晓得身在何处。还要举步向前吗?她踌躇起来。若是恶梦成真,该如何是好?

“既然如此,回头便让她少出现,再不让她搅了肖先生的清静了。”

她腰间的水囊,像是感应到她的心意,竟然发起光来。一只黑尾凤蝶出现在她的手指上,扇动了两下翅膀,朝着海市的方向,径直飞过去了。

常青侧过身来,巧妙地替她挡住了肖珉然的视线。

那是……阿贝给的鼓励吧?

“难怪。”肖珉然点头,“倒是有些缺乏管教。”

她一路追寻阿爹的下落到此,眼看蜃楼阁就在眼前,哪里有中途折返的道理?

“一时兴起,新画的。”

“等一下!”她朝着那蝴蝶喊,“我来了!”

肖珉然在一旁阴沉沉地盯着秦月珠,活像一只披散了羽毛的老鹰:“常青公子,你家这名小厮之前倒是从未见过?”

秦月珠瞪着手里的杏仁酪,竟放松下来,差点失控的力量也慢慢平复下去。她硬着头皮,将杏仁酪捧去给朱姑娘。朱姑娘半捂着脸,兴致缺缺地接了过去。

一行人终于进入了海市。

“原来在这里。”常青立在她面前,眯了两眼笑着,“不是叫你拿点心给姑娘,怎么偷起懒来?”

朱成碧心心念念要逛街,肖珉然只想赶紧去蜃楼阁。双方商谈一阵,终于还是各退一步,说好半个时辰后在蜃楼阁入口处再聚。

秦月珠一愣。另一侧的手也叫人抓住了,还被塞了只碟子,上面是只盛着杏仁酪的白瓷小碗。

秦月珠扮成了小厮,只得规规矩矩地跟着朱成碧。朱姑娘似乎对海市熟悉得很,熟门熟路地逛了一阵便找到了家卖烧饼的小店。店主是个蓝眼睛的胡姬,做好了烧饼,用精细的小竹筐子盛了,递来给她,她连忙道谢去接,手指却从她的袖子中间穿了过去,犹如穿过雾气一般。

一只手落在了她伸出去的手背上,轻轻一握。

她吓了一跳,盛着烧饼的竹筐掉入怀中,却是沉甸甸的真实。朱成碧过来取了一个,捧在手里嗅着。

不!这里是在船上!如果她唤来的狂风摧毁了整艘船,所有的人都会落水,会被脚下万顷碧波活活吞噬!她仅存的理智还在挣扎,拼命想要让这一切停下来,拜托谁来帮助她停下来!

“虽已熟了,可其中的樱桃馅儿,色泽犹存。这樱桃毕罗的技艺,自唐时至今,已经失传了。”

秦月珠朝后退了一步,迷迷糊糊地伸出了手:“大风——”

“可她分明会做,怎么能说失传?”秦月珠扭头看着蓝眼胡姬,她还在笑着跟他们招手。

糟糕!她惊惶失措,就像是被人紧紧握住了心脏。耳畔的轰鸣声却一刻强过一刻:那是她体内那片海洋的浪涛声。就像她在码头上释放出狂风时一样,它们汹涌起来,狂暴起来,强烈要求着释放。

朱成碧微笑不语,反倒是一旁的常青开了口:“你这一路过来,可听见酒馆里有人唱歌?”

那一刻,秦月珠对肖珉然的厌恶到达了顶峰,胃中翻江倒海,立时就要呕出来。她连忙捂住嘴,可那两名蒙面的护卫已经受了惊动。几乎在眨眼之间,他们中的一个已经到了她的面前,隔着雕花的木门,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

秦月珠慢慢回想着:“咱们路过的那个酒馆?我听见里面有人像是喝醉了,一直在唱歌,唱得好像是,好像是……”

妙妙立刻展开了艳丽笑容,她面纱已去,露出高鼻深目,含情脉脉地只看着他。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扶槛露华浓。’”朱成碧学着那调子哼起来,“那老家伙,自打叫高力士给脱了回靴子,得意得很,就醉得越发厉害了。”

“她么?”肖珉然伸手将刃上的胭脂一抹,又在指尖细细地捻了,“据说这一族可以通经活络、消肿止痛,我吃了她三百多只同族,如今只剩下她一个,可是老朽心头至宝。”

秦月珠几乎跳了起来:“你是在说……不可能!”

“好技艺!”朱掌柜鼓起掌来,“这位妙妙姑娘也是好胆色!”

“当然不可能,在想什么呢?”朱成碧白了她一眼。

刀光再凝,肖大和肖二将刀平平地捧了,献到肖珉然面前。那刃上,是薄薄一层胭脂,妙妙的唇上失了颜色,却一滴血也不曾出。

“那并不是真正的李白,你所看见的,是蜃楼中的幻象。是几百年来,游历神州各地的蜃楼书吏所收集,并且呈现给雪公子的,关于李白的记忆叠加的结果。真正的李白早已死去,但属于他的幻象却还活着,依然天真烂漫,永远烂醉如泥。”常青解释道,“这便是,蜃楼阁和雪公子所保管的东西了。”

原本跪着的舞姬听了这话,立刻站了起来。蒙面人的刀紧跟着倏忽而至,刀光闪烁,绕在她身前飞舞,便如闪烁着银翅的一对儿蝴蝶。妙妙的面纱早已被切为碎片,可她稳如磐石,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

已经失传的技艺,已经死去的诗人,早已枯萎的花朵。然而在这海市蜃楼的幻象当中,他们被保存了下来,依然以为自己还活着,永远活着。

“肖大,肖二。”肖珉然垂着眼吩咐,“替我取点妙妙唇上的胭脂来下酒。”

难怪蜃楼阁能回答任何问题,雪公子所看守的,分明是一所浩如烟海的图书馆。

两个蒙面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肖珉然身边。秦月珠下意识地退了半步,脊背上滚过寒颤——她一直盯着厅内,竟然不知道他们是何时出现的。

他们三人正在这边说着话,周围的景象却一点一点地变了:眼前的店铺渐渐地透明,原本微笑着的胡姬姑娘,脸上还保持着原来的表情,可整个人从衣袖开始,也一点点地散成了雾气。

肖珉然呵呵笑起来:“我身边养的这些孩子,倒还有些用处。”

秦月珠大惊失色。可朱成碧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似的,继续在往嘴里塞着樱桃毕罗:“这百十年来,蜃楼阁保管的东西越来越多,雪公子独力支撑,早就不堪重负了。”她半眯着金眼,分明别有用意地道,“若是有个人,也能有这能力,可自虚空中唤物,能帮上他一把……”

“不过……那雪公子乃是蜃楼阁首脑,平日里轻易不现身。况且据说他极为看重那宝珠,向来都是含在嘴中,要拿到手只怕不易。”

她话还未说完,秦月珠已经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了那蓝眼胡姬的袖子。她原本是要整个消逝的,却在秦月珠手中一点点地恢复了血肉和色彩,重新又眨了眨眼睛:“哎呀,也不知怎么回事,刚才竟然犯起困来?这位客人,可是还要再尝尝我家的毕罗?”

朱成碧坐在他对面,正在慢条斯理地摇着手里绘了牡丹的团扇,樱桃和翠烟立在她身侧。今日的朱成碧似乎与往日不同,声线娇媚犹如成年女子,眼角的红妆浓得能滴下血来。

朱成碧踱过去时,秦月珠已经松开了手,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她刚才一时冲动,完全没有料到真能帮上忙,连原本在波动的店铺和街道,都一起恢复了正常。在他们身周的,又是当初那个繁华的集市了。

“珍珠向来可安神定惊、明目去翳、解毒生肌,肖珉然先生不是一只眼中起了白翳么?正巧我也技痒得很,一直想寻个机会,借那雪公子的明珠做一道珍珠明目羹,如今遇上肖先生,可不正是机缘巧合?”

“你既有这种能力,有没有想过进入蜃楼阁做一名书吏?”朱成碧问她。

“以形补形,吃啥补啥。”他品了一口,颤抖着声音接着说,“老祖宗说的,怎么会有错?不晓得那明珠与之相比,又如何?”

秦月珠恍然大悟,难怪阿爹会有蜃楼阁的玉牌!他必定是在这蜃楼中,找到了运用自己能力之处,也做了一名书吏!若是她也能——

这文士做了个手势,一名身着艳丽纱衣的舞姬立刻款步走了上来,给他献了茶。

“不过你可要想好了。入蜃楼阁者必须永远留在海市,除非奉雪公子之命,否则终生不得再归返陆地,你可割舍得下?”

秦月珠不由得一阵恶寒。这人满头黑发,面容光滑,瞧起来不过三十来岁,可双眼却深深地陷了进去,行动缓慢,再加上说话的语气,倒像是个七八十岁的老人。朱成碧说是受人相邀出海,便是此人吗?

终生不得归返。

坐在厅中首位的青衣文士还在继续说下去:“前些日子,老朽的脑子有些糊涂,亏得孩子们孝顺,听说这猴脑最为滋补,便猎了几只猩猩来用铁钳将脖子一夹,立刻便开颅,用玉勺直接挖了吃……”

她第一时间想起来的人,竟然是阿娘。阿娘会思念她吗?还是,只会惋惜损失的那些银子呢?

她素来是个好奇宝宝,胆子又大,此刻听见有人提蜃楼阁和雪公子,哪里按耐得住。她循着声音,来到了一扇雕花的木门前,门后是间宽敞的花厅,除了她靠着的这扇门,花厅的其余三面均是用珍贵的整块琉璃制成的观景大窗,映着外面一天一海。

秦月珠原想,既然连这海市都是蜃楼阁的幻象,这蜃楼本身,不晓得又该是多么的辉煌。真到了眼前,才发现,挂着“蜃楼”两个字的牌匾的,不过是一处窄小的入口。

她对着窗外瞧了一阵,一沉不变的景色终是将瞧得无聊了,便起了身去寻翠烟她们。一连经过好几间舱室,才遥遥地听见人声。走近几步,就听见一个尖细老迈的嗓音在说:“照朱掌柜的所说,这蜃楼阁的雪公子手上的明珠,果真是滋补的佳品?”

一名布衣装扮的中年人站在门口迎接他们,态度不卑不亢:“在下乃蜃楼阁书吏。几位客人如有要提的问题,可以告诉我,由我转告给主人即可。”

她怀抱着如此心事,跟着朱常二人上了船,寻得了一间舱室安顿了下来,又去寻了器皿,给那珠贝换了新鲜的海水养着。过了一阵,便觉船身震动,窗外的景物缓缓朝后退去。

肖珉然自然不肯,只说这问题异常机密,必定要面见雪公子。中年人却说公子近来抱恙,不见海客,丝毫不肯松口。双方正在胶着,秦月珠瞧见了中年人腰间垂着的“蜃”字腰牌。

秦月珠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无论如何,这次去蜃楼阁,一定要问清楚阿爹的下落,她要亲口问他,从他那里继承来的,究竟是怎样的力量?

跟她父亲留给她的腰牌一样,只是,面前这人的腰牌是木质的。那是不是意味着,父亲也是蜃楼书吏,只是地位更高?

伤及无辜,毁坏商船——这样下去,她会成为阿娘所说的怪物吗?

她将自己贴身带着的玉牌取了出来,低着头递给了中年人:“求见雪公子,有要事相询。”

若是这一次,跟在她身边的人不是常青呢?若是珠贝里的那位公子没有能够及时现身提醒呢?

中年人面上神色变幻,颇为精彩。他愣了一阵,才接了她的玉牌,重又走回门内。众人跟着他都进了蜃楼,见他将那玉牌往墙上一处凹下去的地方放了进去。他们脚下的整块地板都颤动起来,紧接着开始向下缓缓而落。

栈桥上的人们都只道是常青出手阻止了这场灾难,围拢过来不住口地称赞,夸他“妙笔生花,名不虚传”之类。常青一面应付着,一面自人群包围中看了秦月珠一眼。这一眼颇为严肃,顿时叫她整个人都缩小了一圈,羞惭无比。

下降持续了很长时间,终于停止时,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处方方正正的入口,其内流转着光华。中年人侧了侧身,朝入口内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月珠心有余悸。

秦月珠跟着众人,进入了一座宽敞的厅堂。

厅堂的四壁都是玉石,其内不断有细小的光芒流过,犹如游动的细蛇。正对着他们的那面墙上,纵横交错地缠满雪白的长发,发梢深深地镶嵌在墙壁中。

一只顶着鲜红翎羽的海鸥不紧不慢地飞过,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而端坐在墙下,那些白发的主人是——阿贝?!

围观的人们欢呼起来,秦月珠松了一口气,这才晓得自己两手握得紧紧的,都是冷汗。

蜃楼阁的主人雪公子人如起名,连睫毛都是雪白的,年轻俊美,宛如谪仙,凛然不可亲近。但他生得跟阿贝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回事?秦月珠咬住了下唇,抓住腰间的水囊,轻轻叩了叩里面的珠贝,却没有任何响动传来。

那桅杆遭此狂风,速度渐缓,终于在离那小女孩不到一寸的地方生生扭转了方向,砸在一旁的地上。

就在这一刻,雪公子睁开了眼睛。

她再睁开眼睛,只来得及望见光芒之中,碧蓝短发的公子渐渐地消散了身形。从被他接触过的地方开始,她体内的海洋起了颤栗,一阵接着一阵的狂风,自她身周涌了出来。

犹如兜头一桶冰水泼了下来:那双眼通透犹如琉璃,却什么都没有。没有流露出认识秦月珠的样子,甚至没有一丝感情。

有谁的手指,一点一点轻抚过她的脸。有谁轻轻地拥着她,犹如怀抱着世间唯一的珍宝。再一次,他执起她的手,在她的手心中写字,一笔一划,都像是划在她的心上:大风。

又是你。雪公子盯着朱成碧时,有墨迹凭空浮现,出现在他头顶的空中,组成了这样三个字。

一瞬的绝对宁静。

“是我。”朱成碧懒洋洋回答,“还是上次那个问题:我能吃你吗?”

眼见着桅杆朝那小女孩寸寸逼近,秦月珠呜咽着,紧紧地闭上了眼。

尊驾每年都要问一遍。答案还是不能。我背上背着整个蜃楼。

这都是我的错!秦月珠狂乱地想着。可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如何控制它——停下来!如果这狂风真的是来自于我,那我一定也能让它停下来!拜托谁来帮我让它停下来!

朱成碧耸了耸肩,将位置让给了肖珉然。

秦月珠心魂欲裂,不由得喊了起来:“停下来,停下来!”

你要问什么?墨迹重新组成了疑问。

“快躲开!”

“先不忙问问题。还是请公子看看今次肖某带来的酬谢吧。”

货船朝侧面倒了下去,可折断的桅杆被高高弹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朝着那小女孩迎面砸了下去。

妙妙离开了肖珉然的身侧,朝前走去。她已经换上了舞蹈时的盛装,腰间和腕上系着一串串雪亮的铃铛,随着她妙曼的步伐,响动不已。

一只完全由墨色绘成的游龙自他的笔下挣脱出来,朝失控的货船扑了过去,狠狠地撞在船身一侧。

胡旋?雪公子略微点头,更多的文字浮现出来:只可惜我这里已经有了。

常青动了动胳膊,从袖子里滑出支笔来,在空中只一划:透明的空气中立刻起了波动,显露出覆盖着层层鳞片的长尾。

仿佛是为了证明这句话一般,另一个与妙妙一模一样的舞姬忽然出现在她身边,立刻开始舞蹈,旋转得像是一朵盛开中的牡丹花。

栈桥上的人们惊呼不止,纷纷跳入水中逃生,混乱当中有一个跟家人失散了的小女孩,像是被吓傻了似的,浑身发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看那船朝着她的方向,轰隆隆地碾了过去。

“不愧是雪公子!”肖珉然抚掌笑道,“我来时便想,雪公子拥有如此浩瀚的记忆,还有什么是能让你动心的——普通的胡旋怎么敢拿得出手?妙妙所会的,是沙漠民族独有的一种胡旋,公子需要靠近一些,方能看出区别来。”

这究竟是什么力量啊,只是信口胡言的一句话,却造成了如此糟糕的后果!

妙妙应声而舞。和她那影子一般的模仿者不同,她扬手的姿态如此决绝,而弯下腰去的时候又如此悲伤,就像是在和情人分手。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