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建军现在已是地区海事局直属分局的“一把手”了,刚从改制结束的地区罐头厂调任过来。他本来是有机会进通达水泥厂的,他的父亲薛道成当年是“三线建设”中修襄渝铁路的铁道兵,属七师三十四团。部队1971年5月17日在隧道施工过程中,因山洪暴发,洪水从隧道明洞一号“天窗”注放洞内,正在施工作业的84名铁道兵战士陷入险境,经奋力抢救,有52名战士脱离危险,32人壮烈牺牲。薛道成就是这52名幸运者之一,他经过九死一生,成功被救,伤后调整进了炊事班,后来转业分到了直属铁道部的通达水泥厂,做了伙食团长,直到退休。
薛建军早年丧母,父亲后来娶了祥兴老家街道上漂亮的寡妇欧玉梅,带有一女,后又生了一女,这便是小融了。在当时,通达水泥厂在全地区都算得上是最好的单位之一了。按规定,当年儿子可以接老子的班,但后来厂里工人越来越多,于是又出了个规定——“退一进一”,儿子要接班,老子就得提前退休。薛建军到了十八岁参工的年龄时,薛道成也刚四十出头,这么早就退了确实不大通情理,从工资上来说更是不大划算,便退而求其次,把儿子送进了紧邻水泥厂的三江铁厂。好在薛建军勤学苦干,被上级看中,调到了地区罐头厂,一直干到了厂里的党委副书记。罐头厂可是个好单位,兴旺时职工都有近两千人,生产猪肉和橘子罐头,在全省同类行业都数一数二的了。那个年代,莫说吃罐头,就是吃饱饭,也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人们都说,薛建军走了“狗屎运”,“从糠箩篼跳到米箩篼”了。
然而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红极一时的罐头渐渐地变得不吃香了,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已经走向破败颓废。罐头厂开始改制分流,一些老工人退休离去。而薛建军选择留下,和一些剩下的所谓精兵强将其实也是走投无路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再次创业,生产“峨眉雪”牌饮料,倒也一度畅销了好几年。后又广开门路,搞多种经营,先后生产味精、蘑菇、精干麻、人造花岗石等。随着市场经济大潮一波又一波的冲击,越来越多的私营企业强势崛起,老式的经营管理模式被击打得体无完肤。企业改制期间,工人们写信举报、堵门告状、进京上访,没少闹事。最后以被厂里数名女职工多年举报的黎厂长判刑入狱而告终。这件事,当年刚正不阿的地纪委周书记,提着黎厂长吃过的罐头盒、喝过的茅台酒瓶,为全地区干部上廉政党课,讲了好多年。而为企业改制、群众信访做了大量工作、立下汗马功劳的薛建军,得到了组织的认可,事后被破例安排到了地区海事局直属分局,一下由工人变成了正科级的事业干部。
通达地区地处大巴山南麓,是典型的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冬暖、春早、夏热、秋凉,四季分明,雨热同期,尤其是到了夏季,是洪涝灾害的频发季节,也是薛建军一年四季中最忙碌的时候。接了小妹的电话,他便也公私两就,专门安排到通达地区的下游宕渠县,检查水上安全。
沿江下来,采沙船断断续续,轰鸣声此起彼伏。薛建军心情沉重,对陪同的宕渠分局的谭大龙局长说:“你们要想点办法,该停的要停,该关的要关,该打击的要严厉打击。”
谭大龙连忙递烟点火,赔着笑脸说:“薛局长您放心,这采沙船整垮了河床,有水利部门管,破坏了生态,有生态环保部门管,而安全这一块,有我们管,下来后我们三个部门碰个头,一定把您的指示落实好,把这个事儿管好。”
薛建军瞪了他一眼说:“你就是说得比唱的还好听,三个部门管,到时候莫成了三不管就行了!”
宕渠城的南门口,是滚滚东流的渠江。江面上船只大小不一,鳞次栉比。也不见得运客拉货,整齐划一地打着各种鱼类餐饮旗号。
薛建军无不担心,反复叮嘱谭大龙一行:“老板生意该做的要做,老百姓饭该吃的得吃,但这河里的船,还是得用铁索索拴牢实噻?洪水是说来就来,到时船冲起走了是小事,冲走了人那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千万不能当儿戏,洪水猛如虎啊!”
谭大龙连连称是,又说:“薛局长,天色也不早了,要不就在船上吃鱼怎么样?”
薛建军推辞道:“我们是来专门检查水上安全的,又在这水上吃饭,好不好得,干部不说群众看见了也要说啊!”
薛建军心里念着妹妹小融交办的事儿,心想怎么现在了也没得个联系?他下意识地摸出别在皮带上的中文传呼机,就看见上面已有两个留言:一个是妹妹小融发的,问大哥怎么联系,速回电话;一个是老表胡德柱发的,问晚上如何安排。
薛建军便问:“哪里可以回个电话?”
谭大龙说:“船上老板是熟人,那龟儿子有个大哥大,正好用一用。”
薛建军就跟着上了船,借用老板的电话打了过去。那边妹妹守在电话亭已有多时,兄妹二人就约好晚上九点在宕渠宾馆大门见面。
这大哥大名字听起响亮,通起话来却是一点也不响,薛建军喂喂地吼了半边,旁边一行人听得个清清楚楚。
谭大龙笑着说:“薛局长上都上来了,就在船上吃了得了。再说这楼上有雅间,一般人也看不到,吃个鱼,大众化的,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
薛建军急着给胡德柱回电话,也就一屁股坐了下来。听到那头胡德柱的声音,谭大龙一手便接过电话说:“您老哥子是这儿的地头蛇啊,平时想请您还排不上号呢,赶快过来一起喝酒。”
薛建军心想:龟儿子谭大龙板眼儿多,一听到是胡德柱热情得不得了,刚才与小妹妹通电话就耳朵聋听不见?
一顿酒足饭饱后,谭大龙贴着薛建军的耳朵细声道:“大哥一起去洗个脚捶个背怎么样?”
薛建军心里有事,就说:“今天大家伙也辛苦了,就早点回去休息了!”
谭大龙一脸疑惑:“大哥此话当真?”他见薛局长也不像是假意推辞的样子,又假装客气了几句,就拱起双手:“那兄弟我不便打扰,恭敬不如从命了哦!”
薛建军这才拉着胡德柱的手一边说道:“我们兄弟俩好久不见,去宾馆房间再整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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