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渠一听窃喜,他望着王监狱长说:“我们在外面做工程里有句话叫做‘金桥银路铜建筑’,可跟打洞子比起来,都是小儿科,这个可是挣钱的活儿。”

王监狱长说:“我先到监狱给你借支八百块钱,你拿去给娃儿做手术,这次是出远门,照规矩还是派个狱警跟你一路。钱先用到起,不够回来再想办法。”

王道渠领了钱,跟着狱警就匆匆向地区医院赶去。

新鸿照着妈妈的话,带着大弟弟新初一起去舅舅家借钱,李淑宝没个好脸色,呵斥道:“这个半生不熟的季节,哪儿找钱?”

外婆一把护着新初,小声说道:“没得钱就说没得钱的话嘛,那么大声武气地把细娃儿吼到起爪子?你二姐平时对你孬了吗?没得钱,那两只老母鸡只吃粮食不生蛋,给我幺孙送去吃了补营养,免得花钱在外面买。”

李淑宝也不好拒绝,就说:“要送你各自抓到起就送,反正我不得去抓。”

新鸿领着新初和外婆一起,三婆孙花了大半天工夫,终于把两只老母鸡抓住,用稻草绑住脚,再用化肥口袋笼住,提起就往回走。临走时,外婆又打抓了两大把花生塞进新初包里,刚好被李淑宝看见,又免不了李淑宝一顿责骂。

钱没借到,新鸿对弟弟说:“你到学校跟二姐说,这几天就不住校了,回来给你做饭,把屋头的活路做起走,我去四姑家看看,借到钱,我还要到地区医院给妈妈送去。”就去了河那边四姑家。

四姑是个不管事的,也做不了主,看到两个侄子只是笑着打哈哈儿。四姑爷倒是个耿直爽快人,就到里屋翻箱倒柜,找出藏在箱底的三十块钱,递给新鸿说:“好好揣起,莫整落了。我那个背时舅母子,也是造孽哟!”又用蛇皮口袋装了二十斤大米给了新鸿。

新鸿好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了,收好后提起那袋米连声说:“可能够了,谢谢四姑四姑爷了!”飞起一趟跑回了家,第二天一大早坐班车到了地区医院。

新鸿到了医院,守着病床上的弟弟,母亲就轻松了大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就睡得正香,就听见新鸿喊道:“妈妈,妈妈快看,爸爸来了。”

新初母亲一下从梦中惊醒过来,晃眼一看,眼前站着的正是王道渠,还是蓄着偏偏头,戴着被抓时的那副眼镜,白衬衫上兜里别着那只英雄钢笔。如果不是后面跟着的那位狱警,她怎么也看不出自己的丈夫是个犯人,而还是当年那个在三江镇叱咤风云的“包工头”“王眼镜”。新初母亲不也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呢,当她确定这就是王道渠时,所有的辛酸与委屈一起涌上心头,哇的一声痛哭起来。哭过一阵,又朝王道渠望了过去,骂了一句:“我终于等到你个死......回来了!”她本想骂王道渠“你个死犯人”,但她再也不想这个已经做了两次犯人的男人再做犯人了,就把“犯人”二字活生生地吞进了肚子。

王道渠也是鼻子一酸,两行眼泪簌簌落下。王道渠高中未毕业就被批斗回农村,高中的初恋考上大学参加工作便再也没有可能,经人介绍,与以贤淑善良、能干泼辣而闻名河东河西两乡的新初母亲结了婚,虽然自己内心从来没有爱过她,但那份情在他的心里却是越来越深。自从新初母亲嫁到王家,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自己进“学习班”后又端水送饭,在宕渠法院审判时为自己反复申辩,自己进了监狱后,曾以为几个子女再也读不成书,甚至认为新初母亲受不了那些苦那些屈辱,会丢下儿女不管而改嫁。他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个柔弱而又倔强的新初母亲,她一个人带着自己四个子女,背着劳改犯人家属的名誉,苦苦地支撑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望着眼前这个自己虽然没有爱却有情的女人,王道渠是难以形容的愧疚,他取下眼镜,擦了擦泪水,带着哭腔说道:“好了,莫在这儿哭了,让别人笑话。”

新初母亲刚哭过,气又上来,说了句:“我还怕别人笑话?我这辈子被人笑话少了吗?”

一旁的狱警赶紧过来打招呼道:“嫂子,大哥好不容易回来看你们了,都少说两句。”

王道渠便摸出那八百块钱,递给新初母亲说:“这是监狱长照顾给的,给明娃子做手术用,你看够不,先用到起,不够给我发电报,再给你送过来。”又转过头对郑医生说:“娃儿的病该怎么医就怎么医,钱的事情不要担心,单位上都要解决。”

那郑医生也不知道王道渠的身份,看上去不是单位上的领导都是个大干部,连忙说:“领导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王道渠就要回大峡监狱,新初母亲把他送到了客车上,都忘不了埋怨几句:“您装起有钱得很,医院莫莽起医,把钱浪费了。”

王道渠难为情地笑着回答道:“只要把明娃子的病医好就好,你一个在家耐烦些,家里就靠你了!”

新初母亲鼻子一酸,又强忍着把眼泪憋了回去,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客车消失在开往大峡监狱的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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