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嘉桂疼得精气神都弱了,那一套男女有别的礼数他也顾不得了。对着茉喜一掀棉被,他伸出了一条结结实实的长腿,同时咬牙忍痛,从鼻子里向外哼了一句:“冒犯了。”

茉喜又从褥子里爬出来,爬到万嘉桂面前蹲起身,她冷着脸说道:“臭脚丫子伸出来!”

茉喜向后退了退,想要扒下万嘉桂的袜子,然而袜子在红肿的脚踝上绷了个紧,并不容易扒下来。从针线笸箩里翻出一把小剪刀,茉喜斩截利落地下了手,硬把万嘉桂的左脚袜子剪了开。

左一堆右一堆沉默了片刻,末了万嘉桂哼哼唉唉地又开了口,“我说,茉喜姑娘,真没药啊?”

万嘉桂的赤脚是白皙洁净的,并不是臭脚丫子。茉喜记得丘八似乎是没有这么讲究卫生的,不过万嘉桂是个大军官,大军官想必和大兵们还不一样。

茉喜退回原位,和万嘉桂恢复了炕上左一堆右一堆的格局。嘴不饶人,她心却是活泼泼地软。因为万嘉桂是个外来客,和她之间没有过往没有将来,是个崭崭新新从天而降的人物,并且比戏台上的小生更漂亮。她就喜欢新和艳的东西,越新越好,越艳越好。

眼看万嘉桂的左脚脚踝已经红肿透亮,茉喜扭头对他说道:“你别乱动,天一亮我就去给你买药。你这脚没大事,用药酒擦擦就好了。”

万嘉桂在暗中眨巴眨巴眼睛,心想才十七就这么泼辣,二十七是不是就该吃人了?这样的姑娘,再好看我也不要。

万嘉桂小声问道:“天亮之后我不走——行吗?”

茉喜对于“丫头”“小姐”之类的词最是敏感,因为自认为应该是个小姐,可是偏偏活成了个丫头,并且是冷宫里的丫头。恶狠狠地瞪了万嘉桂一眼,她从牙关中挤出了话,“丫头就丫头,干吗还要加个片子?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没人乐意看你的臭脚丫子!”

茉喜一仰脸,“那你走吧!”

女的这么一说,男的当即委屈了,“进门之前我还以为你是个小丫头片子呢!”

万嘉桂看了她一眼,没见过这么敢说敢做的正经姑娘,可若说她不正经,这深宅大院又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地方。

不等他说完,茉喜放暗箭似的抢着开了口,“知道男女有别,你还往我屋里进?”

他不言不语地老实了,导致茉喜怀疑自己说错了话,几乎有点心虚。讪讪地低下了头,她轻声说道:“不是真让你走。”

万嘉桂在黑暗中答道:“男女有别,你都十七了,我哪能——”

万嘉桂一听她又说了孩子话,不由得想要笑,“你让我走,我也走不了。茉喜姑娘,大恩不言谢,你今天救了我一命,等我过了这一道难关,将来必有报答恩情之日。”

茉喜莫名其妙地抬了头,“别?”

茉喜慢慢地向后退回了角落里,一颗心在腔子里扑通扑通直跳。报答二字对她来讲,素来只意味着真金白银,不过此时此刻她没想金银,因为她救万嘉桂是没有目的的,纯粹就只是救。万嘉桂多向她说一句好话,对她来讲都是意外之喜。

万嘉桂吓了一跳,连忙向后一缩,“别。”

重新用褥子围了自己,茉喜低头把脸埋到了褥子中,虽然嘴里没吃到羊头肉,但是心中很有滋味,很欢喜。

茉喜蹲在夜色之中,自以为万嘉桂看不见自己脚上的大补丁,所以颇为坦然自信。伸手一掀棉被,她把手探向了对方的脚踝,“我瞧瞧。”

茉喜几乎是一夜未睡,只在凌晨时分东倒西歪地打了个盹儿。睡着睡着她猛然睁了眼,睁眼之后就发现窗外天光泛青,将要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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