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景幽八百里,

山阳洪川两相近。

自古便有神仙一说,神仙之道,虚无缥缈,仙迹隐匿,人莫道不闻;又说苍天至公,无有长生。

有人远遁他乡,只为寻那心中梦乡。

有人开宗立派,只求功业相承。

又有人,来到了青云山上,立下了青云门,传下了道统,了却生前身后名。

青云门凡一十八代,历两千一百四十八年。其间虽有过兴盛也有过衰败,却也无碍它被正邪两道推认为当世人间第一宗。

一代又一代传承不绝,传到当代,乃是道玄真人执掌门户。

道玄正与诸峰首座议事,忽闻外间哗声大作,不由脸色沉下,暗道众弟子失了规矩,竟于议事殿外喧闹。

门外急急冲入一弟子,看服饰是精英弟子境,只见他匆忙见礼,急道:“掌门,各位师叔伯,外头出了变故,还请移步殿外,统御内外。”

见此,道玄也不多问,拂衣起身,带着诸峰首座一齐出殿。

大殿外,众弟子皆仰首观天,竟无人发觉掌教真人出现,直到有人出声拜道:“弟子见过掌门!见过各位师伯、师叔!”众弟子才发觉,慌忙躬拜道:“弟子等见过掌门!见过师伯(叔)!”

“起身吧!”

道玄说罢,便仰首望向天上。却见上方乌云激荡罡风怒号,闷雷声滚滚大作,又听到偶有铮铮剑鸣声传来,甚或是沉沉怒吼嘶声响起,叫人心烦意躁、摄人心魄甚是不安。

“掌门师兄,情势古怪,那吼声甚为可怖,可是有人在上面斗法?”

身后,水月问出声来。

道玄只是摇头,他也是不知的。

天上忽有异变。

只见得满天的白光照耀苍穹,久久闪亮,却无声音传出。又过了许久,众人看得脖子都酸了。

苍穹之上,满天光耀隐去。蓦地一道漆黑的裂缝出现,似是白布上割开的裂口,裂口向两边张开,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长。终于,在它裂大到门户大小之时,一柄闪烁着清光的大剑从门户中猛然飞出。

大剑“铮”的脆鸣,在门户处转绕了两圈后,便径直向道玄等人所在飞来。清光环绕,罡风扑来,道玄等人连忙闪开,而大剑也嗡的一下悬在众人面前。

众人这才发现,眼前这柄黑色大剑上还有两个年轻男女相拥着昏迷了过去,男子的嘴角还有血迹,显然是受了伤。

道玄看向天上,只见那道裂缝正在一点一点的缓缓收拢合回,却不多时已合成了一条裂痕,又再一点一点的消失不见。若非在场众人都亲眼所见,几不敢相信那对男女竟是从那儿冲出来的。

“掌门师兄!”

身形高大的苍松道人疑道:“若您持着诛仙剑,是否可以斩开天幕?”

道玄眼神古怪看着他,这个问题他一点都不想回答,转而道:“先去看看那两人情况如何。”

几人上前,大剑嗡然轻震,剑身上猛地分出九柄血色长剑环绕着中间的黑色大剑,其中七柄的剑尖朝外,隐隐指向道玄与诸峰首座,一剑却指向大竹峰峰主田不易的妻子苏茹,剩下的一剑却飞到大剑上方,似在守护着那对昏迷的男女。

八人面面相觑,皆是震惊。

此方世界的剑式,皆以剑气为主,大名鼎鼎的青云门镇宗神器诛仙剑也不过是分出亿万剑气攻击敌人,而似这般剑身分出九剑的方式却从未闻见。

道玄沉吟了一下,对几人道:“诸位师弟师妹且先退下,我试试看可否上前。”

诸人依言退开,却见那八柄长剑也嗡的一下收回,依次融入大剑,惟有上方那剑仍留下巡梭。

道玄慢慢上前,向着大剑稽礼道:“无量天尊!贫道乃青云门掌门人道玄,你家主人不宜耽误,可否由贫道带他们入殿疗伤?”

话音落下,便见大剑轻震,收回了上方那柄长剑,道玄运气布在掌上对着那对男女轻轻一托,便托付着两人移出大剑。

大剑“嗡”的一声极速收小,在道玄的眼前隐入那个男子的腹中消失不见,却无伤衣物皮肤分毫,就似水滴融入了湖里一般自然而然。

在场的几人也都看在了眼里,又是一阵震惊不已。

众人围了上来,纷纷仔细打量着这对男女,只见男子剑眉玉面,嘴角一丝血渍干涸平添了几分妖异;而拥抱着男子的那位女子更是貌美出众,新月清晕似的脸庞,肤若堆雪,当真是艳绝群芳无人可及。望着女子紧紧抱着男子的双手以及她嘴角的一丝笑意,众人暗暗羡慕,不禁在心头赞道:好一对神仙眷侣,端是生死不渝、百死不悔!

道玄转头对苏茹说道:“苏师妹,劳烦你来抱着这位女子罢,我等先安顿好他们,等人醒了再问明来历不迟。”

苏茹应声过来便要抱开女子,却发现那女子双手十指紧扣竟轻易分之不开,若强行掰开必会伤了手,因而摇头苦笑,道:“掌门师兄,不如便这般罢,实不好分开!”

众人也发现了,道玄苦笑道:“罢了!”

方才托付着两人走出两步,道玄又回头对苍松道人吩咐道:“这两人来历不凡,师弟务必令众弟子不可外传。”

见苍松应下便托着两人来到一处厢房,苏茹收拾好一方大榻铺上一面厚实的褥子,道玄便轻轻将两人放在褥子上。

水月真人走上前来,道:“这二人自天上出现,一身衣饰却似是人间豪门所穿,也不知是何来头?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道玄说道:“医师呢?”

后头孙长老越众而出,先是坐在榻边伸出两指搭上男子手腕处,细细诊过后又为那女子搭脉。半晌过后,才终于说道:“此女无虞,脉中略有滞气,应是被冲击才晕了过去。只是这男子……”

说着,大手抚上胡子沉吟良久方道:“这男子脉象中正,坚挺有力,不像是受伤之兆。只是他嘴角带血,我猜测可能是脑部受了伤。”

道玄愕然,道:“那为何不探知一下他的脑部?”

孙长老举起刚才搭脉的两指向他展示道:“我的内力只是从他手脉往上到了天突时,便是这般了。”

道玄这才见他那两根手指火烧一般炙黑,不由惊疑道:“这是…雷击?”

孙长老苦笑,道:“正是。”

众人围了过来看罢,皆是“嘶”的倒吸凉气,道玄惊喜道:“莫非,这男子的体质是……”

孙长老接话道:“应是雷体无疑了。”

“哈哈!”

道玄一下连笑两声,嘱咐道:“孙长老与苏师妹先在此照看他们,一待醒转即来唤我。众位师弟师妹,随我回议事殿,师兄有事与大伙商议。”

当下一众人鱼贯而出,房里很快便剩下孙长老与苏茹两人。

过了许久,苏茹小声问道:“孙师兄,您确定吗?”

孙长老道:“基本确定吧!他的体内百脉俱通,又宽又大,雷蛇自生。我不过是稍稍探入便被他无意识击退,难以想象他的体内是如何存在这些,除了天生雷体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的通了。”

苏茹“啊”的小声道:“看掌门那样子,怕是起了爱才之心。孙师兄,水月师姐手中不是有把天琊剑吗?那把剑也是属雷的吧?”

孙长老摇头道:“那柄剑可是水月师妹的心爱之物,你看掌门敢不敢张口吧?”

苏茹掩口轻笑,却不再提了。

房内陷入了沉默,两人坐到一边,各自出神,如此过得良久。

榻上忽然传来“嘤咛”一声,两人转头望去,便见那女子张开了眼,神色迷惘了一瞬又立即警惕的打量两人,身子紧绷。

苏茹对她柔声说道:“姑娘莫怕!此地乃我青云门所在。师兄你先去禀告掌门,我在此守着罢。”

待支走了孙长老,苏茹便对那女子说:“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何事吗?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女子不答话,松开手仰起身子温柔的抚摸着男子的脸,口中轻叫道:“阿郎,醒醒,快醒醒,我是你的婉清啊!我们出来了,你快点醒来呀阿郎!”说到后边,清冷的脸上已是泪湿如雨,滴滴落在男子额上、脸上、唇上。

苏茹在一旁听得真切,心里老大不好受,便安慰道:“那个…婉清姑娘,他并无大碍,只是受了冲击昏迷过去,相信就快醒了的。你叫婉清,那你姓什么?”

女子闻言停下,泪眼朦朦说道:“我叫木婉清,您说的是真的?那阿郎为何还不见醒?”

是的,两人正是破界而来的郭友和木婉清二人。

当时骤然遇敌,木婉清本欲舍身相祭,她从未从郭友的脸上见到过如此慎重的神情,这人一向笑骂无拘,平日最是懒散,自己也早已习惯他强大无匹的实力。只是在那里面,对方神出鬼没的骤现骤逝,木婉清才更明白之前郭友所说的危险有多严重,也更痛恨自己实力低微,不但一点忙也帮不上,反而成了郭友的累赘与弱点。

木婉清只记得郭友与暗中的怪物斗了良久,一路打打停停、边追边打的过了好久终于发现了远处的光,只听到那怪物突然吼叫,震的她头晕目眩,接着郭友身上亮起无尽白光。

那白光亮起的刹那,木婉清隐约似见着一头狰狞恐怖额生利角的怪物站在不远处,满是利齿的大嘴张大喷出一道黑漆漆的冷光与白光撞上,只一瞬间,木婉清只来得及抱紧郭友就被散溢的气劲冲晕了过去,意识全无。

待得醒来,便是如今的景状了。

木婉清已醒来,郭友呢?

郭友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美梦,那梦简直让人为之深深沉迷。

似曾相识的街道,熟悉无比的车流,慌乱的行人,惊呼的女孩,面带狞笑的恶徒,斜刺而来的利刃,这一切是这么的亲切和熟悉,叫他一下愣怔住。

直到他的手下意识的捉住一只手,一只握着柄致命利器的手。

恍惚间,郭友怱然醒悟到,这里是哪!

这是他的家乡啊!

出生,长大,读书,习武,工作,这一切都是在这儿。

这里有他的同学、朋友、父亲!

父亲?!

是了,我要回去看看父亲了。郭友如此想着,手上一转已将那恶徒扭翻在地,脚尖又一点将人踢晕,转身便要走。

“阿郎,你要扔下我,一个人走了吗?”

这道声音好熟悉,我好像常常听到,只是为何看不清面容呢?

郭友摇头,又用力的拍了拍脑袋,却仍是看不清那人真容,于是说:“那你跟上!”

光影变幻,莫名其妙的已身处村口。

这熟悉的村口是他童年的欢趣所在,偶尔也会出现在他的梦里头。

两人走了半晌,在一处老平房的院子前停下。院子里有座老水井,老人正提桶打了水上来放在脚边,身形高大,头发稀疏,腰背笔挺。

“阿爸!”

这一声他已是想念了足足十八年,多少个梦回之时,他也是如这般喊着。只是这一次,老人转过身来,笑呵呵道:“阿仔,返来啦!食饭未啊?”

郭友泪如雨下,笑道:“未啊!等阿爸你煮?!”

老人笑得畅快,脸上皱纹深刻,笑道:“阿仔真乖,带着女仔入门!阿女,你叫什么名呀?”

“我叫木婉清!”

婉清?木婉清?木婉清!

郭友终于看凊了她,只见她泪湿双襟,哭红了眼眶,正摇晃着自己。

老人伸出粗糙的大手,拉过郭友道:“阿仔,你要返去了。”大手用力,猛然推了郭友落入水中。

水,咸的水,漫天水花没过脸,淹过头,郭友呼吸一窒,猛地冲天而起。

“呯-”

榻上,木婉清徙然觉着有异,转头便见郭友跳将起来,将她扯了个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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