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那天记得最清楚的,并不是这疯狂到让我难以理解的暴行,也不是那两张丑恶的嘴脸令人发指的所作所为,而是他。

当时的我已经全然不晓得理智两个字如何书写,只是看着我的夫君从地上站起来,恍若浑然不觉满地狼藉和被野兽大齿撕破的碎布,他转过头来,我看见了他的脸——上邪!——他的半张脸因为倒在地上面目全非,融化的颜色浸泡包裹住眸子,不存在起伏的波澜和无言晦涩的伤痛尽在其中,鼻尖滴落下的花瓣隐没在悠悠洼地,腥香是魔鬼的步履,黑白无常在阳光下静默数着余留日子。

而他就好像不知道什么是疼痛,在近乎破烂的衣物裂缝之间,狰狞伤口咧嘴吐出了红信,他走的那样慢,他走的那样沉重,纵使我头次看见纸白面孔沾染上别的颜色,竟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见证。

我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情,看着这个身体里流着皇室血液的傻子挥洒满地的苦痛还仿佛无事发生。

他走进来,推开破败的门,微微凝固的粘稠液体顺着凹凸不平的面落在门槽,目不转睛却身形早已不稳,像是没有看见我,拖着身子,缓缓的在床沿坐下,十指紧扣床板喘息着本就虚弱到难以注意的呼吸,煽动的眼睫渐渐合拢了去。

我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因为他的模样实在是太过可怕,凌乱到不能够再狼狈的仪容,和简直不像正常人的举动让我心惊胆战。他已经成了这副样子,且不说原先就单薄瘦弱,单凭他浑身的伤就足矣让普通人崩溃,而却他站起来,撑起了身体,一个人走了回来,每步都是把伤口重新撕开,每步都是同等的痛,每步都是诛心!

他猛然睁开眼睛看向我,死死的盯住,眼皮陡然打开露出漆黑片片又璀璨点点的瞳仁,吓得我退后一步撞到了桌角,痛的吸了口气。

那张脸比昨天晚上还要苍白,衣服凌乱,缝隙当中的绯色在朝墩当中浮光,碎肉和近乎糜烂的皮肤覆盖了整个裂痕,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打碎了霜雪满地和鲜红色的娇花,床单上的喜花痛流长泪,向周围晕染出仇恨,怨毒和防备。

金乌的光照缭绕在房内,环绕着他和我眼所及的一切。

我顿时感到脊背发凉,突然就忘记了自己是个傻子的设想,面对着这样双犀利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被生生咽下,欲言又止突然心里发闷。

我撒不了谎。

“你还好么?”当我下意识的开口,也再没有办法收回了。

他的瞳孔微缩,张了张嘴又闭上,牵动嘴角的时候我方才发觉他脸上也有道细小丑陋的口子,之后他又好长段时间都没有要再次讲话的意思,只对视着,我惴惴不安着。

良久,那声音传了过来,很是含糊不清,就像是嘴里在嚼什么东西一样,微懦而轻缓,与其说是交谈不如说是呓语:“你不,来……我……不,我没。”

他费力的说着,咬着没有意义的字眼,脸上的口子张张合合被牵动,凌乱的语序让我根本没有办法理解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没有波澜的他突然颤抖起来,喃喃的重复着我听不懂的话语,情绪似乎有些激动,却又让我摸不着头脑,语速轻缓只有声音忽高忽低,对着虚无的前方愣怔却又转向我。

他轻轻抽搐着嘴角,本就被大绛点染的半面此时更加骇人,突然伸出手用滴着丹色且断裂尖锐的指甲抓自己的伤口,道道已经略凝固的伤口被抓裂,被撕裂的痕迹在那个瞬间绽放出鲜艳的彤,恍若火焰,恍若终结。

我不敢再看这个场面,下意识冲了过去,用力擒住了他的双手,按在了床板上。他还是拼命的想要挣脱我的束缚,不过其实我大可不必如此使劲,因为他的手腕实在是太瘦骨嶙峋,不需要用什么力气就可以轻易拉住。

但是当时的我,太过于害怕,也太过于惊恐,便也如同他死死的盯着我,死死的按住他。

他不在挣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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