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松晏刚睡下不久便被渴醒,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找水喝。

屋子里点着一盏灯。想是怕他夜里醒来黑漆漆的看不清路把自己摔了,故特意留了一支烛火,不算太亮,也不算太暗,刚好能视物。

他摸到水杯,一口气饮下许多,才稍稍缓解些渴意,后知后觉地感到头痛,支离破碎的记忆在脑海里纵横,看不真切,听不清楚,只隐约记得步重很生气地离开,后来的事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他便也懒得再琢磨,总归知道自己不会借酒发疯,顶多是反应迟钝些,惹不出什么大事。

外头的月色皎洁明亮,星子如碎银,铺在天上迷乱人眼。

松晏头痛欲裂,毫无睡意,便赤着脚披衣推开门,想去院子里走一走,顺便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方才席上光顾着吃酒,饱腹的东西反而没吃多少。

但他尚未走出几步,院中便喧哗起来,有人张皇大叫:“鬼!有鬼!”

他循声望去,只见院子里树影之下乌泱泱一片竟全是人头!

松晏愣了一瞬,紧接着再不敢耽搁,拔腿便朝着院中奔去。走进院子时头顶交错的枝桠刮落发上的玉簪子,满头白发霎时散开,如大雪覆肩。

“这是怎么回事?”他拦住一个被吓得两股颤颤的家仆。

家仆脸色苍白,满头虚汗,俨然受到巨大的惊吓:“鬼、鬼,他们报仇来了!”

报仇?

松晏还想再问,那家仆却惨叫着直直昏死过去。他呼吸一静,只见一支羽箭射穿家仆身体,鲜血如泉涌,溅上他的脸颊。

“小公子!”云沉听着动静赶来,刚一拐进院子,就见松晏呆立在那儿。而房顶之上,温世昌挽弓而立,烈风阵阵,乱他衣袍。

温世昌眯起左眼,扯着弓弦的手指骤然松开。“咻”的一声,毒箭穿云裂石,刺破月色直奔向松晏胸膛。

“小心!”云沉大惊失色。

松晏闻声抬头,眸中映出尖锐的箭头。

下一瞬,承妄剑横空挡来,箭尖与白刃相撞,擦出点点星火。

沈万霄飞身而至,只听剑身一阵嗡鸣,眨眼间凌厉的剑气将毒箭碾作齑粉,顷刻间随风消散。他拭去松晏脸上的血,见人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我还道骆山山神扶缈门下的弟子有多大能耐,”见状,温世昌将长弓负于身后,纵身自屋顶跃下,“原来也不过是个不会法术的废物。”

乍然听见“扶缈”二字,松晏抬眸:“你认识我师父?”

温世昌嘴角勾起笑意,宽大的兜帽挡住他只剩一张干皱焦黑的皮包裹着的脸骨,仿佛阴曹地府里游行的鬼魅:“山神扶缈,七岁求道,十岁化神,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闻言,松晏瞳孔微缩……师父在骆山化神顺便将他捡回去的那年,分明已有百岁。

“松晏,”温世昌缓缓抬头,伸手朝着他一指,“你今日所见所感,皆是报应。”

松晏怔住,耳边忽听一阵轻笑,紧接着是温润如玉石叮当、泉水淙淙的声音:“一份见面礼罢了,还请笑纳。”

青白剑光自身侧斩过,沈万霄侧目望过来,剑上挑着一缕黑发。

松晏见他皱着眉将那缕黑发烧成灰烬,脸色难免发白:“是鬼仙......这些人,都是他杀的......”

沈万霄颔首。

天际惨白的月色铺满庭院,松晏一眼便能瞧见脚下满地白骨。院中树上密密麻麻挂着人头,他们怒目圆瞪,神情可怖,死不瞑目。腥臭的鲜血一滴接着一滴落下,在树根处聚成一汪血水。

一滴血不偏不倚落在他赤裸的脚尖,他愣了片刻,退后些许。

温世昌沉醉地深深吸气。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让他体内的妖兽蠢蠢欲动,身体里纵横交错的血管里鼓起一只又一只指甲盖大小的手,它们仿佛蛆虫似的蠕动、抓挠。

“他不是温世昌。”沈万霄侧身,将松晏挡在身后。

闻言,松晏又是一惊。再看向“温世昌”时,只见他狞笑着撕下身上的人皮,紧接着,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中,他身上的骨头一节接一节地舒展开,骨上爬满无数焦黑干枯的人手。

“千手观音!”云沉与若风不约而同地大叫起来。

这就是鬼仙送的见面礼,松晏不禁一阵反胃。

他仰头望向面前足有三人高的妖怪,见她绿莹莹的瞳孔在倒映出满院子的尸首以后,渐渐染上诡异的猩红,继而一眨不眨地望过来,目光怨毒。

松晏透过她眼中深重的恶毒窥见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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