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凤凰集。
寅时一刻,天光才微微亮。
两间连在一起的土坯房前,竹栅栏围起的小院里,苏清举靠坐着竹椅,把脚翘在一个树墩上,嘴里叼着根树枝,嘬一下,做吐烟状,然后叹了口气。前世记忆的苏醒,叫他欢喜也叫他忧愁。
欢喜的是穿越重生了,忧愁的是境况堪忧。
根据逐渐掌握的记忆,这一世的名字叫苏清举,今年十五岁,父母三年前突然病逝,只留下他与小妹苏清瑜相依为命,为了养家只得放弃读书,经人绍介,与王府签了工契,在账房里做伙计。两天前,他不小心跌到湖里,受到了生死之间的大恐怖的刺激,前世今生两相照面。
王府体恤他受了惊吓,准他告假两日。
“哥,面煮好啦。”
这时从堂屋里走出个少女来,她拥有罕见的高鼻梁,这让她的精致的鹅蛋脸变得非常之立体,天生的美人坯子。看到哥哥又翘腿叼树枝在那里皱眉沉思,不禁好笑道:
“快别‘思考人生’了,赶快吃完,咱们去给阿爹阿娘上坟。”从哥哥嘴里迸出来的新词,仿佛跟着说就也成了半个读书人。阿爹就是个读书人,一身文气斐然,说话做事有条不紊,比城里边当官的气派多了,她总觉得哥哥长大后也能成为那样的大人。
“多加了个蛋?哥没白疼你。”苏清举接过来嗅了嗅,愉快地笑了起来。然后望向少女,心中不由得再次感叹。
少女那一头乌黑的及臀青丝,自细弱的香肩铺洒而下,看起来比绸缎还要柔软顺滑,散发着银亮且夺目的光彩。身上的淡蓝色襦裙,质地粗糙做工马虎,但无论什么样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会变得分外出色。她的整个形体都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韵致,缥缈若云中幽月,空灵若天山飞雪,不雕不琢浑然天成,仿佛钟天地之灵秀、蕴山水之华英,又仿佛造物主匠心独具的惊世杰作。
如果真是妹妹,那倒也罢了,可这妹妹却是苏清举的老爹从小抱养来给他做童养媳的。
这样一个集天地之间所有美好于一身的女子,必会招致各方觊觎,就这不大的凤凰集里,便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集里经常有针对他的言论,说他根本配不上童养媳,不如早早解了婚约,放人家自由。
“清举弟弟,闻听你前日落水,愚兄特来探望,且把栅门开开。”
苏清举正吃着面,栅栏外忽然走来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道人,身穿黑白道袍,束道髻,手上提着个食盒,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苏清举一看到这人,心里就涌上了“嫉妒、怒恨”等情绪,稍一回忆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道人名叫徐朗照,原本也是这凤凰集里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三年前被一位云游路过的道长收做了徒弟。传闻这位道长是修仙人士,大魏皇朝崇尚仙道,许多显赫家族曾经都不过是穷乡破落户,只因族中拜入仙门的子弟的小小反哺,从此富贵显达、受用无穷,是以家家户户都以拜入仙门为出人头地的最佳途径。
那位道长虽从未在人前显露神通,但徐朗照的父亲徐树林,才不过三年时间就从一个挑粪工摇身变作了富甲一方的豪绅,再没有比这更有说服力的证据了。苏清举一直认为,如果三年前他不是刚巧进城,错失了这天大的机缘,今天被那道长收为徒弟的人就有可能是他。
在觊觎童养媳的人家里,徐家最为殷勤,这几年陆陆续续派人上门游说,苏清举死活不肯,就在集里散播各种谣言,说苏老爹当年是通过坑蒙拐骗才把苏清瑜抱养来的,又说大魏朝廷从来不承认童养媳制度,府衙没有备案,他们的婚约是不作数的。
“朗照哥。”苏清瑜脆生生地喊道。
“瑜妹妹。”徐朗照笑着点头。
许是想给“未过门”的媳妇留个好印象,徐家做事很是小心,都是背地里找苏清举,童养媳对这一切毫不知情,还以为徐朗照真是来慰问哥哥的,所以很是开心,就要上去开门,却被苏清举拦住,她虽心存疑惑,但只是按下不表。
苏清举淡淡说:“我好得很,有劳朗照哥挂念了。”
见他没有开门的意思,徐朗照明知故问:“怎么不让愚兄进去?”
苏清举道:“我兄妹将要上坟,朗照哥修道之人,不便沾染晦气。”
“清举有心了。”徐朗照微微颔首,随手一翻,食盒就消失不见。虽非存心卖弄,但与粗鄙凡徒若有似无的疏离感,却从他脸上的笑容里展露无遗。
“既然清举弟弟安然无事,愚兄就告辞了。”
在少女面前,徐朗照总是表现得很知进退,走了几步,又回头说,“对了,师父要见你。”
苏清举眯了眯眼:“告诉道长,我回来就去向他请安。”
……
山道,盘肠小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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