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留物化验室在三楼。龙泽希首先到达扫描电子显微镜室。这种显微镜运用电子束扫描釆样表面——例如谢凯丽案件里的金属碎屑,釆样的组成元素会被激发放射出二次电子,在显示屏幕上投射出影像。

简单来说,扫描电子显微镜能够辨识现有的碳、铜、锌等一百零三种元素,且由于其焦深、高分辨率和高放大率,可将枪击弹药或者大麻叶上的毛发等细微残留物扫描出极其惊人,甚至堪称诡异的显像效果。

这台德意志蔡斯显微镜被供奉在一间密闭的房间里,房间挤满蓝绿色或米黄色的壁柜和层架,设有工作台和水槽。由于这种高精度的仪器对机械震动、磁场、电子干扰和热干扰极度敏感,因此其环境条件必须被严密控制。

这里的通风和空调设备都是独立的,使用不会导致电子干扰并可供拍照的白炽灯照明,灯光自天花板投射,以淡淡的反射光照亮整个空间。地板和墙面的材质均为强化钢筋混凝土水泥,可隔绝嘈杂的人声和附近髙速公路上的车流声。

身材娇小、肌肤细腻的陈丽是位一流显微镜专家,此刻正在大堆复杂仪器的包围中打电话。控制面板、电源组件、电子枪、光学镜筒、X光分析仪、连接氮气筒的真空室等诸多组件使这台扫描电子显微镜看起来有如航天飞机控制台。陈丽的实验袍纽扣一直扣到下巴处,她亲切地招手,表示马上就来。

“再给她量一次体温然后让她吃点木薯粉。要是还没退烧再打给我,好吗?”陈丽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要挂了。”

“我女儿,”她抱歉似的说,“肚子痛,可能是昨晚吃太多冰淇淋了。她趁我不注意偷吃了一大盒冰淇淋。”

她爽朗地笑着,但略带倦意,龙泽希猜她大概半夜没睡。

“老天,我喜欢那玩意儿。”罗诺说着把证物袋交给她。

“也是金属碎屑,”龙泽希向她解释,“真不想给你增加压力,陈丽,但请你最好立刻就看,非常紧急。”

“别的案子还是同一起?”

“乐市的。”龙泽希答道。

“不会吧?”她说着用解剖刀划开棕色的密封纸袋,“老天,”她说,“看新闻报道,那案子好像很惨。那个调査局的家伙也死了,真怪。”

她应该不知道龙泽希和东方曜曜的关系。

“这几个案子加上上次的案子,真让人怀疑是哪个逃脱的变态纵火犯在作怪。”她又说。

“这正是我们的调查重点。”龙泽希说。

陈丽打开金属证物小盒盒盖,用慑子夹出一团雪白的棉花,露出那两片闪亮细小的金属碎屑。她坐在办公椅上滑向背后的工作台,将一块正方形的碳黑双面胶贴在一个银质小台座上,又将一块几乎同样大小、长约睫毛一半的碎屑放在上面。使用扫描电子显微镜前,她先打开一台立体光学显微镜,将样本放在载物台上,调整亮度在较低倍数下观察着。

“样本的两个切削面质地不同,”她调整着焦距说,“一面很亮,另一面则呈暗灰色。”

“与上次的案子不同,”龙泽希说,“那份样本的两面都是亮的,对吗?”

“没错,我猜这份样本有一面被氧化了,无论出于何种原因。”

“可以让我看看吗?”龙泽希说。

她腾出位置让他观看显微镜。在四倍放大率的镜头下,那些金属刨屑就像一条皱巴巴的铝箔纸,用工具削切的纹路细得几乎无法识别。陈丽用宝丽莱相机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在椅子上滑到电子显微镜的控制面板前。她按下通风键,解除真空状态。

“得等几分钟,”她说,“你们可以在这里等,或先出去逛一会儿。”

“我去倒杯咖啡。”罗诺说,她向来不是精密仪器的拥戴者,况且此刻她更想抽根烟。

陈丽打开调节阀,让真空柱里充满氮气,排出湿气等污染物,然后按下控制面板上一个按钮,将样本放在电子样品台上。

“我们必项把气压调到十的负六次方毫米汞柱,在这种真空状态下才能打开电子束。通常需要两三分钟。不过我想再调低一点,以便到达最佳真空状态。”她解释着,边伸手去拿咖啡,“那些新闻报道真暧昧,”她接着说,“含沙射影的。”

“早就见怪不怪了。”龙泽希无奈地应道。

“真的,每次读我自己的法庭作证记录,总觉得好像有人取代我坐在了证人席上。我是说,先是秦浩被牵扯进来,老实说,我也觉得他有可能放火烧掉自己的房子和那个女孩。或许是为了钱吧,顺便摆脱她,大约因为她知道什么秘密。接着乐市发生两起火灾,又添了两条冤魂。这些案子真有关联吗?这期间秦浩又在哪里呢?”她端起咖啡,“抱歉,龙泽希医生。我竟然忘了问,你要来一杯吗?”

“不用了,谢谢你。”龙泽希说。

气压计上的绿光游动着,汞柱一点点上升。“另外我也觉得奇怪,那个疯女人竟然从疯人院跑了出来——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嘉莉?而负责那起案子调查工作的调査局探员忽然死了。可以开始了。”她说。

她打开电子束和显示屏,将原本设定在五百的放大率调低了些。金属碎屑的影像逐渐浮现在屏幕上,先呈波浪状起伏,接着渐渐变直。她继续敲着键盘,将放大倍数调至二十。这时样本的电子显微影像已经清晰可见。

“我要调整一下电子光束的光斑尺寸,增加强度。”她转动着控制钮和刻度盘,轻叹道:“我们的金属刨屑真像弯曲的缎带。”

眼前所见其实只是刚才在光学显微镜下看到的影像放大。影像并不明亮,说明样本属于原子序数较低的元素。她调整扫描速度,然后清除了屏幕上暴风雪般的噪点。

“现在可以看清发亮面和灰色面了。”她说。

“你认为这是氧化造成的?”龙泽希说着拉了张椅子坐下。

“因为这是同一种物质,却出现两种不同的表面状态。我大胆推测—下,亮面是最近切割的,另一面则更早。”

“有道理。”发皱的金属屑看来就像飘浮在太空中的炸弹碎片。

“我们去年有个案子,”陈丽按下画面保存按钮为她保存影像,“有个家伙在五金店被人用管子殴击致死,在他的头皮组织切片中发现了车床锉屑,应该是殴击他的器具黏在伤口上的。好了,现在我们改变一下背景影像,看还会出现哪种放射线。”

显示屏变成灰色,数字定时器开始倒计时。陈丽又按下几个按钮,屏幕上忽然出现一片衬着鲜蓝色背景的亮橘色光谱。她移动光标,将那炫目石笋般的影像放大。

“现在来看是否含有其他金属。”她又作了些调整。

“没有,”她说,“相当纯,不出我们所料。现在调出镁的光谱,看两者会不会重叠。”她把镁的光谱叠加在样本影像上,二者完全一致。她调出元素表,镁元素的方格显示着红色。样本元素终于得到了确认,尽管正如早先的预测,我还是无法心如止水,没有一丝讶异。

“你认为什么情况会使高纯度的镁黏在伤口上?”龙泽希问陈丽。这时罗诺回到了房间。

“这个嘛,就像刚才我说的被管子殴击的例子。”她答道。

“什么管子?”罗诺问。

“我只知道那是一家五金店,”陈丽说,“但镁制的机具似乎很罕见。我是说,我想不到它的用途。”

“谢了,陈丽,我们还得去其他化验室,但我想请你把乐市一案中的金属屑样本还给我,我要把它带到枪械鉴定室去。”

她瞥了眼手表。此时电话响起。她的任务实在不轻,龙泽希想。

“马上给你。”她爽快地说。

枪械鉴定室和工具痕迹鉴定室位于同一楼层,属于同一鉴识部门,因为弹壳和子弹上残留的落地痕迹、凹槽和击针痕迹也是工具痕迹,只不过由枪械造成而已。与旧大楼相比,这栋新办公大楼简直宽敞得像体育馆。令人遗憾的是,这也反应着社会治安的持续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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