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子所在的这班人马开始只有七八个人,随后断断续续有新人加入,也不时有人退出,人员状况变化很大,人数渐增,最多时达十七八人,主要是四川人,来子也不太弄得清楚,真是个有个的来历,个有个的关系。
来子觉得这里的人员状况越复杂,他从这些人员身上见识到的也就越多,算是从中好好地见识了一回,几乎从中养成一种习气,成了行内人。
来子所在的这班人马,在名人苑工地上打混凝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停停顿顿,罗罗嗦嗦,来子在这里干到两三个月的时候,由于矛盾激化,来子所在的这班人马就与那老湖南终止了承包关系,不再在这工地上打混凝土。
来子原本打算等把打混凝土的账结了,就回家去。有人却要挽留来子,说是名人苑工地上反正还有些其它活路,要来子不必急着这么早回家,来子也就又拖了十几二十天,整班人马也都快要散伙了。
在工地上干活路变数很大,经常在工地上干活路的人完全能适应这种变数,要是没有这种变数,恐怕他们还不习惯呢,他们那些人一年之中换几个工地是再平常不过的啦。
来子在这里过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内容丰富,生活节奏散漫无拘,休息的日子特别多,来子还常常会自己跟自己放假,有活也不去干。
来子刚来的时候,干活还不怎么在行,很快干活变得厉害起来,令人刮目相看,大加赏识,来子干力气活基本上掌握了一套适合他的方法,很少有人会像来子那样懂得,其实干力气活更要讲究方法,更能体现出一个人的智慧,就不必举例说铲沙子要有什么方法,拉斗车要有什么方法,懂的都懂。
来子到这里不久,人们就习惯叫他两毛,来子了解到,在他之前那贵州老乡曾将一个落难的浙江大学生介绍到这里,那浙江大学生走了,这里的人又自自然然叫他为两毛。这里的人由衷赞叹,现在这个两毛比以前那个两毛要强多了,并喜欢拿“两毛”这个外号开玩笑,“两毛”这个外号在这里叫得最响亮。
有一位四五十岁的安徽人被叫做一毛,这里的人都称一毛是两毛的老大,并喜欢拿这种关系开玩笑。那安徽人也确实对来子特别体贴特别关怀,还有一位麻木迟钝的四川人被叫做三毛。
来子刚来时是与三毛睡在一个房间,不久后有两个岳阳人请来子把床位让给他俩,来子也就与那安徽人睡在一个房间里。
后来由于这里的人不再从那老湖南手里承包打混凝土的活路,也就不管住,来子与那安徽人也还是租了这间房住,但还没有交房租。
来子所在的这班人马,在跟那老湖南承包打混凝土的两三个月里,是大伙轮流做饭,或两人一次轮做两天饭,或一人一次轮做一天饭,来子开头是与三毛一起轮流做饭,后来三毛提出要跟来子分开轮流做饭。每次轮到来子做饭的那一天,忙得不可开交,算是一种很难得很有意思的经历,
来子做饭的那天总觉得做饭容易找柴难,找柴容易生火难,顾此失彼,手忙脚乱。真是比起轮流做饭,干活都不重要了。
来子所在的这班人马,不再跟那老湖南承包打混凝土后,这里的人就自自然然分成几个小组,各自解决吃饭的问题。
结果一毛两毛三毛再加上那重庆两父子,就自然而然组成了一个做饭小组,他们重新购置了一些厨具,改用液化气做饭,就好像一家人一样,这种经历对来子十分宝贵,来子的伙食开销是由那安徽人先贴的钱,来子可以什么都不用操心,也不必争着去做饭,也乐得清闲,谁说只有干活才算是打工,就算没活干,只要有吃有住就算是打工,打工不只是挣钱还是生活,才不操心挣不到钱呢,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来子在这里喜欢上了听收音机,广东卫星广播每逢星期一至星期五的晚上,都会有一个名为“我来自他乡”的广播节目,讲叙他乡人在广东的故事,来子渐渐喜欢上了这个节目,感怀身世,后来,自然而然就想到要给“我来自他乡”的节目组写一封信,也讲讲他在广州的故事,估计会感兴趣。
结果来子当真就在某个星期六写好一封信寄去,信中内容十分简略,仅是点到为止,却有头有尾,有条有理,实事求是,真真切切,来子只有感到确确实实有东西写的时候,才能写出一点点东西,而且必须要发自内心。
来子也还从没有将他在广州的故事讲给别人听,好像嘴上没有说出来的,就想用文字说出来,这也可以看出,来子不知他在广州的故事又该怎样继续下去,不知道还要怎样打工。
到了寄出信后的下礼拜星期一晚上,来子早早就静静躺在床上收听着收音机,心中怀有某种预感,激动不安。
结果我来自他乡的节目一播出,主持人就隐姓埋名将来子的来信点评了一下,并将这期的节目主题定为人们是出于什么动机南下广东的,来子深有感动,久久难以平静。
来子完全不知道打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总以为打工会让他找准自己的位置,并慢慢走上一条道路,可他知道打工是怎么回事后,完全被淹没了,丢失自我,上不了道。
来子还曾给他的同学朋友写过三封信,又给家里写了两封信,每封信中都毫不忌讳地注明了,他在这里的详细地址,并老实交待他是在工地上打混凝土,细枝末节一概未提,更不会透露他在广州的那段不同寻常的经历,既然知道打工是怎么回事,就认为没必要还说起他是怎么打工的,真正有故事的人不喜欢分享故事,喜欢讲故事的人都没什么故事。
来子写这么多的信,最能表明内心的困惑,表明在广州打工已经走到了一个尽头,不知再怎样走下去。来子能与班子里其他人区分开来就是他的想法,这对打工能不能上道有很大的妨碍。打工要容易上道就不要有那么多想法,不要太敏感,不要有包袱。恐怕来子再怎么打工都很难上道。
家里从来子信中得知来子是在工地上打混凝土,以为不妙,回信要求来子寄张相片回去,来子也就特地照了一张电脑扫描的相片夹在信中寄了回去,好让家里看到他还很好,不用操心,只是挣不到钱,别无异样。
来子头一阵还能偶尔与那贵州小伙子见见面,后来就不知那贵州小伙子转到哪里干活路去了,来自还能经常与那贵州老乡碰面,却只是互相一笑而过,渐渐疏远,这都很正常。还是不知道那贵州老乡是干什么的,也许那贵州老乡是真的什么都没干,那其实也很正常。
来子在这里有一天没一天地干到三个半月左右,所在的这班人马也快要结账散伙了,就像这班人马中的人来历各有不同一样,他们将何去何从也各有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这班人马中的人照样打麻将的打麻将,打扑克的打扑克,瞎逛的瞎逛,有的整天在一些小商店里看电视,完全当作是在过正常日子,难道他们面对这班人马又快要结账散伙了,就真的像看上去那么坦然。
来子真是羡慕他们这些人,比起他们这些人,他个人的一些感受又算得了什么。表面上来子也跟他们这些人一样,还无动于衷,可心里能不着急吗,关键是不上道着急。
此前来子所在的这班人马,不再跟那老湖南承包打混凝土的活路后,曾结过一次账,仅过了十几二十天就又快要结账散伙了,来子大概估计结不到几个钱,而且还是等着结账,每等一天就要花销一天,这不得不让来子暗自发慌,甚至担心到结账时除交房租,除交那安徽人替他贴的伙食开销的钱,就所剩无几。
来子也还没有想清楚结账散伙后,该怎么办,内心十分矛盾,曾经产生过回家的念头,又变得渺茫起来,犹豫不决,顾虑重重,好像有点害怕继续在广州打工而想回家调整调整,又好像有点害怕回家,想继续在广州打工,又好像确实想回家,不愿继续在广州打工,又好像还想继续在广州打工,懒得回家,恐怕还是只有等到结账散伙的那一天,才会临时作出选择,就打工挣钱而言,他在广州打工注定没出息,注定上不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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