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是孤身一人了。”

陈雨晚披着黑色斗篷,坐在酒馆的角落里,小酌着杯中的甜水,杯子不断在他手中拿起放下,似乎是在局促着什么。

略显阴暗的屋子里小桌不过五六张,窄窄的进出口倒是人来人往。

一个伙计走过来说:“客官,您已经坐了小半天了,您看是不是需要点儿什么……”

陈雨晚摸出一块锭子,压在手底下推到伙计面前,不动声色道:“不要再来和我说话。”

伙计赶忙顾视了一下四周,口中答应着,随手便把东西揣在兜里,溜回吧台。

刚打发走伙计,就见门口进来几个人,那几人坐定,与陈雨晚相隔一桌。

其中一人正是让陈雨晚苦苦蹲守数日的人。

少时便谋害同乡,后来杀妻弃子,辗转多地作恶十余载,烧杀抢掠无数……

光是匆匆扫下一眼,就已罪无可恕。

纵使滔天罪行,在此刻也只是数据,是与罪行相当的赏钱。

用金钱衡量罪恶,以欲望解决犯罪。这种看起来以暴制暴的方法似乎不太正义,但也比空头支票般的荣耀表彰有效得多。至少每个人在想动歪心思的时候都得掂量掂量。

当然,这对于整个乱世来说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

虽说是乱世也不是绝对的,此时天子脚下圣天城内仍然井井有条。

圣天城外东西南北另出四城,其门以四象为名,曰:青白朱玄。那四大城内也是一片富饶繁荣景象。

出四城是广袤大地,城邦州县也算有人间样貌,直到四关。

四大关外,便是无序之地。

在这无序中创造了秩序的边缘众已无从寻找,但是他们留下的“罪罗之网”,却确确实实被传承了下去。

陈雨晚把一柄厚重的生铁直镖攥在手里,猛然击发出去。可惜那人事先察觉异样,这一镖狠狠扎在他身后的木墙上。

一时间原本就嘈杂的小酒馆里哄乱了起来,有人慌忙逃窜,有人拔刀警戒。

那人摔倒在桌下,陈雨晚飞身拔刀斩来,一刀劈在桌面上,木桌瞬间两断,桌上的汤汤水水塌落下去,散了一地。

在一阵叮叮当当声响中,那人连滚带爬混入人群中逃了出去。

陈雨晚紧追,两人一前一后至死胡同,那人负隅顽抗时把身上携带的暗器物件疯狂地抛洒过来。陈雨晚倒也奉陪,抬手一镖钉在他腿上。

那人站不起身,死命缩在墙角,恨不得挤进墙里,狼狈不堪,俨然成了砧上之物。

后面围观的人们渐渐涌来,陈雨晚亮出罪罗之网的信物,便无人再敢插手。

回过头来,那人一手攥着短匕,另一只手狠命砸墙,砸出一道道血痕。

陈雨晚冷笑了一声,眼前这个罪大恶极的杀人恶魔在此刻竟是如此畏缩不堪,替被害的人感到不值。

“别过来!我弄死你!我杀了你!别……”

他歇斯底里的叫喊却让陈雨晚十分冷静,轻声开口说:“好,我不过去。”

在嘈杂的人群和猎物的哀嚎中,这句话很快被湮没了,也许听到的只有陈雨晚自己。

陈雨晚说罢从腰包里摸出一柄直镖,径直甩向靠在墙角的猎物。

“噗”一声,扎在右胸,本就语无伦次的哀求辱骂,在此刻突然爆发出一声惨叫,之后声音便像漏气一般小了下来。

第二柄直镖已经在手,这次扎在肚子上,听见一声闷哼。

第三柄,第四柄……

这场行刑直到陈雨晚腰包空了才宣告结束,扎了十几镖的身上烂得不成样子,人已经死了多时,只剩下许多血窟窿自顾自地淌着血。

陈雨晚这才走过去,取完证欲离开时,方才与那死人同桌吃饭的几人出来,挡住他的去路。

陈雨晚抬手亮出罪罗之网的标志说:“你们若是上了这个,我自会来。”

说完他便撞开拦路人走了过去,后面的民众自行让开一条路,只剩下那些人愣在原地。

陈雨晚出离此处,不知去向何地。

人死后,当地人员核实信息,之后罪罗之网的赏金便转入账户。陈雨晚在钱庄里提了些钱,近期没有合适的安排,索性在城中休养,寻一家驿站住下。

这天,陈雨晚收到一条信息,发信人竟是早些时日差使自己去北地冰宫的那个女子。

“此人是一个奇女子,行事要当心些。”陈雨晚叮嘱自己道。

“见此信速来东城外郊,要事面议,重金酬劳。”

陈雨晚看完眉头不由皱起,心中有些疑虑,但还是简要回复之后收拾行装,当日启程。

正所谓兵贵神速,不出一日,陈雨晚便来至东城附近,天下能做到的恐怕只有天行门。

来到城郊的驿站,那位美貌动人的姐姐已经等候多时了,她由打大厅一路将陈雨晚领进房间,引得店里一众客人和伙计啧啧称羡。

入了这门,便是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不知是何种香料还是这位绝色佳人的体香。

“小帅哥,又见面了,喝口茶吧。”说着这位便伸起一对纤白玉手给陈雨晚斟了杯茶。

陈雨晚见琉璃杯中水色润泽,又感香气怡人,看样是名贵花茶,陈雨晚端起饮了半杯。

“好茶。”

“有品位,这花茶可是由北地名花精制而成,有清心明目的功效,多喝些。”说着她又拿起壶给陈雨晚续满。

“嘿嘿,谢谢姐姐。”陈雨晚端着杯迎上。

大美女放下壶,坐到桌侧,言道:“小帅哥啊,这次叫你来,你可知道是为什么事吗?”

陈雨晚把杯放下,回答道:“姐姐说笑了,小弟我可没有占卜算卦的本事。”

“但据我所知,你可是聪明得很,上次去冰阳宫,看出些什么了吧?”

“实不相瞒,我觉得有点‘紧’了。”

“没错,雪岭与北莽要开战了,”这女人一改方才的柔媚,眼神凌厉非常,低声道,“这次我便要你再去一次雪岭,把东西送到雪岭门主手里。”

陈雨晚听了也一下子紧张起来,直了直身子。

“战事暂歇的夜晚,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深入冰阳宫,密会门主,对你来说不是问题吧?”

“嗯,”陈雨晚郑重地点了下头,“何时启程?”

“别急,还没到这一步,”大美人拿出绣帕擦了擦手指,不紧不慢地说,“我听闻你与那‘鬼手鹊子’相交匪浅,这次需要你寻他来共成一事……”

说到这里她抬眼来看,陈雨晚眼中正闪过一丝惊诧,被她抓了个正着。

陈雨晚此时吃惊是大有原因,那“鬼手鹊子”是天下赫赫闻名的飞贼大盗,多少大案要案都出自他手,上到王宫候府,下到商贾庄园,没有他不能自由出入的地方。而陈雨晚与他的关系,却本该是无人知晓,眼前的这个女人,究竟有何神通?

“姐姐又说笑了,那种人物属实不是在下能够结识的……”

“四年前九月左将军府、三年前二月晋澄侯府、同年八月东衡商会、次年……”

“且慢!”陈雨晚听得额上冒汗,赶忙让她附耳过来,轻声道,“您需要请什么物件?”

“这才对嘛!早些听话岂不更好?哈哈……”这女子故意抬高了声音,甚至有些浪荡的意味,弄得陈雨晚心惊胆战,随后她却递来一张纸。

陈雨晚看那纸上图示与文字齐全,正是宝物“百机绝妙剑”,目前在镇东将军府邸。

那女子又压低了声音,伏身道:“清楚了吧?事成之后再回此处找我便可,此次虽然繁复了些,但报酬你尽可不用担心,定金我很快就打给你。”

陈雨晚不动声色地把资料收好,微微笑着说:“此事您自可放心,不出几日便可得手,倒是您容我说句题外话。干我们这一行确实是不该过问雇主的私事,但我实在好奇。”

那女子听了只是微微一歪头,动人心魄地笑着,轻声道:“你说。”

“您可是心宿——心月狐吗?”陈雨晚说完双眼直视着那女人,要捕捉到任何轻微的神色波动。

不出所料,那女人果然愣了一下,随后又笑了起来,妖媚的笑声让人有些心神不定。

“我还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夜羽。”说着她拿起茶壶,又给陈雨晚倒上一杯。

“哈哈,心月狐姐姐,如此你我算是彼此彼此了!”陈雨晚拿起琉璃杯一饮而下,随后起身说:“那我便不再耽搁时辰,这就去找鹊子准备开工!”

“你等一下!”心月狐也站起来,走到陈雨晚身前,拨弄几下衣角,揉了几下袖子,又解开两个扣子,弄得有点衣衫不整。最后用双指在自己的红唇上蘸了一下,抹在陈雨晚的脖子上。最后又看了看表,才说:“嗯,时间也差不多,这样就可以了!”

“这…不妥吧,岂不是污了姐姐的清白。”

“别怕,自信地走出去吧!小帅哥!”说着那心月狐在后头推着将他送了出去,还故意大开门,惹得旁人不住观看。

陈雨晚脸上发红,加快脚步想要逃离现场,心月狐见了不由发笑,在门口叫道:“早些回来!”

再说那陈雨晚出了驿站,快步入一暗巷,取出传信器将信发给鬼手鹊子。刚收起来,就有来信,陈雨晚拿起联络器一看,却是萧玉晴来的。

“陈雨晚,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我问小林哥他也不肯说,你能不能回复我一下?”

陈雨晚看了叹一口气,这不是萧玉晴第一次发来信息了,且不说不辞而别之事,就是此时此刻的事,若被她知道那还得了?索性再拖些时日,下次见面再赔礼罢。

陈雨晚一看时间,已经将近下午五点,按照作息时间来说,那鬼手鹊子现在恐怕刚要起床,自己便先前往东城附近,再做定夺。

不出所料,五点一刻,鹊子就回信了,说他最近在东城内的既望楼常住,还邀请陈雨晚一同逛古阳夜市。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到东城外,就收到了鬼手在东城的消息,陈雨晚欣然前往,变作黑鸟大摇大摆地飞过城墙,直奔既望楼。

陈雨晚大老远便看见那鬼手鹊子穿着一身清朴的便服,坐在门口的长椅上,陈雨晚飞进胡同,整理一番再走出来。鹊子起身笑着迎来,拉陈雨晚回房间叙话。

那鬼手鹊子毫无个大盗的样子,行事尽显一个低调。进到屋里却先拿起一个粗布袋,欣喜道:“晚啊,快来快来,尝尝我这蜜饯,美妙极了!”

“哈哈,鹊子,你这还真甜!”

“晚,你这次来可要好好玩玩,新开了许多家铺子,我最近尝了几家都还不错,还有卖珍奇物件的地方,还有茶馆里的说书的先生……”

陈雨晚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半杯才打断他,道:“鹊子,玩的事先等等,我这次来是有‘正经事’想请你出马。”

那鹊子听了倒也不觉扫兴,比起玩来,那些事情似乎更能勾起他的兴致。

“哈哈!如此甚好,再不开张我手都要退化了。”

“嘿嘿,你且仔细听我说——”

陈雨晚把与那心月狐相商之事细说了一遍,听得鬼手鹊子心潮澎湃,摩拳擦掌,起身道:“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出发去逛夜市吧!”

这番话若是旁人听了定是要哭笑不得,但陈雨晚了解他的脾气秉性,并不意外,待鹊子提上包裹,二人便勾肩搭背地去往夜市。

秋初的夜市不比盛夏的繁华,但渐行萧瑟的灯火却别是一番滋味。

长街雨下,满城灯红酒绿,万户欢颜,整夜鱼腾龙舞。

好一番繁华景象,无愧东方古阳之名。

鬼手鹊子漫步在霓虹长街上,看着秋雨落在将晚,忽心生感慨,怅然道:“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哎,可叹,可叹!”

陈雨晚不知何时拿着一柄小扇,装模作样地扇起一副文人架势,问曰:“叹为何缘?”

鹊道:“晚,你看这万家灯火,却无我归处,岂不可悲,可叹?”

晚答:“何无归处,手一挥这满城宅院任你挑选。”

鹊道:“君言差矣,豪宅千座,无人迎归,是无归矣。”

晚答:“天为宝盖,地为池,人游其中不过一鱼,以天地为家,则天下人迎之。”

鹊道:“久居梁上,人人逐之,怎可曰迎?”

晚曰:“不迎便不迎,梁上君子居梁上,岂不美哉?”

“哈哈哈哈!晚啊晚,你还是那么风趣!”

“哈哈,彼此彼此!”

二人玩乐一番,将这东城风味尝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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