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年龄看起来还不到四十,但已是满脸的风尘之色,儒雅中偏带三分战士的刚猛,敝旧布衣难掩麋鹿般的矫健身姿——黄宗羲。

王邠如娇笑道:“黄先生大名,我们都是久仰的,只是听说您武功尽失了啊?怎么还要下场比试。”

黄宗羲坦然道:“那是个学医的朋友跟我开个玩笑,这些年锋镝戎马中度过,倒难得安享了一段四体不勤的日子,黄某在此多谢诸位。”说完他朝鼎元丰镖局众人团团一揖,吴老泉急忙回礼,还要答言,但看了看局主的脸色,急忙作罢,可耳边已想起高沧侯的语声:“黄先生没事啊,那可忒好了,咱们一路上聊的挺开心,这一场我帮你掠阵。”

黄宗羲再次抱拳,道:“谢沧侯,也谢上令师应掌门。”

高沧侯乐得合不拢嘴:“一定带到。”

单元丰的脸色可说是更难看了,高沧侯和黄宗羲这几句对话,几乎是当着清廷几大王爷勇士,把整个黄山派都算到反叛的阵营中了,而自己的鼎元丰镖局又有大量的黄山派高手,这算怎么回事啊,急忙喝了一声:“沧侯,站开一边,哪里轮到你说话。”

高沧侯吓了一跳,几时见过和蔼的局主这样跟自己说话,大受委屈的样子,不过还是退后了几步,不吭声了。

他退后,有人站出来了,王邠如阵营缓缓走出了一人,头戴皮帽,一条漆黑油亮的粗辫子搭在左肩头,身材细瘦,低着个头,有些畏畏缩缩的样子,正是与假龙二一道同来的南三。那一行三人中,龙二乃白魅堂主隗始惊,关四乃大内侍卫总管关胤传,都是满洲十大勇士中人,这南三想必也非凡人,只是他看起来年纪不大、身材不壮、气势不足,如何可以在此决定性一战中代表清廷出战,来迎战名满天下的黄宗羲呢?

可王邠如、隗始惊、关胤传乃至两位王爷尼堪和吴三桂,见此人出场,皆肃然无语,毫无异议。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南三抬起了头,确实一副好相貌,狮鼻阔口,燕颌虎目,一脸连鬓络腮的短须根根露肉,滋润挺拔,脸上再无瑟缩谨慎之态,神色严肃,甚至带了些许傲慢,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此人就如同脱胎换骨一般,甚至脸上乃至全身都似发出了光,哪怕是店伙都能看出来,他绝非普通人了。

吴老泉心中嘀咕,满洲十大勇士今天已见其六了,这人下场,适才出手比试的五大勇士毫无异议,看起来大轴本来也就是他,这人能是谁呢?十大勇士还剩四人:国师鄂敦他腊、豫亲王多铎、正蓝旗都统佟图远,还有……难道竟是他?那个自己恨之入骨之人?

他的猜测马上就得到了验证,只见黄宗羲正色抱拳,道:“睿亲王亲自下场指教,黄某不胜荣幸之至。”

这话一出,满场像炸了锅一样。

当今天下,要说权倾朝野、势力最大者,有一人;要说雄才伟略、文治武功兼备者,有一人;要说武艺高强、傲视群雄者,有一人;要说满汉两族中风头最劲者,有一人;要说伸手五支令,蜷手就要人命者,也有一人……天下只有这一人,这人就是大清朝摄政王、和硕睿亲王、清太祖努尔哈赤第十四子、清太宗皇太极“待之独厚”的十四弟、清世祖福临称“皇叔父”甚至“皇父”的——爱新觉罗﹒多尔衮。

刘五爷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昨天他此时出门去喝茶,何曾想到这一日一夜间,竟见到了如此多惊世之人,他心道:这些人一起跺跺脚,BJ西山都会塌吧?

只听黄宗羲平静地道:“客随主便,黄某到了京城,自当让睿亲王划下道来,看看这一场,如何比?”

多尔衮:“也好,就听我的。你黄先生是当世大儒,我也久不与人动手了,这一场你我大可不必拳来脚往,还惹得尘土飞扬,要我看,就比比聊天吧。”

他看黄宗羲微露讶色,又道:“这世上,我愿与之聊天之人,也没有几个了。”

“既然睿亲王有此雅兴,黄某自当奉陪,只是输赢如何分出?”

“黄先生俗了,你想见我,我可以不来,但我还是来了,你说,这输赢其实早已分出了吧?”

“如你所言,我想见你,你就来见我,我也觉得输赢已分。”

多尔衮哈哈一笑,微伸右手一摆,二人走入屋中,随意择了一副座头坐下。众人也跟入屋中,在四下或坐或站。

只听多尔衮开口道:“黄先生自信的很,又有自己的坚持,见到本王不惊不惧,不拍马屁,我倒是愿意与你这样的大儒打交道。本王自小也读过些你们汉人的圣贤书,也颇心向往之,哪知进了BJ,却见了一些贰臣小人儒,还侈口妄谈,令人作呕。”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没有小人腌臜,如何显得君子清白?”

“也是,没有明朝之乱政,如何显出我大清之治?”

“何为大清之治?”

多尔衮正色道:“自我入京以来,为大明思宗朱由检复仇讨贼;大张榜示,与诸朝绅荡涤前秽,广加招徕;轻徭薄赋,令曰:‘明朝弊政,实行三饷,辽饷之外,复还有练饷、剿饷,数倍加派,以致民不聊生,朝不保夕。更有粮料、召买诸多名目,各种私派巧取殃民。今与民约,凡正额赋外,一切加派尽予删除。官吏若有不从者,察实治其罪。’可有此事?”

“是有此事。”

“我保护乡里,将被闯贼夺去的田产一律归还本主,前朝勋戚赐田也都予以归还。按万历户籍征收田赋,不但免除了三饷,也实际上减免了赋税,还全部放免了受匠籍束缚的手工业工人;我还改变了构讼成风之时局,限定日期,罪无大小悉行豁免。种种措施,无非是希望减轻黎庶负担,让他们心安腹饱衣暖,不似前朝般苦不堪言,这就是我的大清之治。”

黄宗羲道:“摄政王可以以民心民意,民情民态作为治乱之要害,黄某颇为赞许。大唐贞观六年,太宗谓侍臣曰:‘如朕本心,但使天下太平,家给人足,虽无祥瑞,亦可比德于尧舜。若百姓不足,夷狄内侵,纵有灵芝遍街衢,凤凰巢苑囿,亦何异于桀纣。’黄某以为,不止祥瑞无益,泛滥的武功、过大的工程、铺张的巡游与封禅等种种皆是残民而耀己罢了,百姓家给人足,吃得饱穿得暖,才是治世。”

“这道理我从小就懂,父亲曾告诉过我,如果自家的牛羊吃饱了,族人的牛羊都不饱,最终自家的牛羊也会不饱的。父亲当时用马鞭指着远处的草原尽头,说,天下大的很,草原也大的很,可以让全天下的牛羊都吃饱,不用急也不用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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