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浴在八月阳光的煽热之风,苏拉日的下午却挡不住人群的出游欲望。钟表店里也很不落静,因为要修怀表的人实在是多。
拉特利耶偶尔会来帮工,至于沙斐拉日的女儿,也并没有闲着,与她的姐姐在后房算账。
每当小巧的头壳开始思考,它就会开始嗡动,发出比周围钟摆敲动还剧烈的声音,又不至于像马车驶过般轰隆作响。
那些旧褐木的桩子,里面隐藏着秘密,因为它们的心都是铜铁,富有逻辑,更贴切地说,它们就是为可见的逻辑活着的。
拉特利耶被先生允许放一个半月的假,是为数不多的欣慰,“王政时期尚未有的公立学校,假期一般都是老师定的,他们也能从繁重的负累获得解放,我们没必要写作业”[1]。
但随着周折的,就是无数的账目,见着都要愁死自己的他,在这些米黄枷锁的负重下,隔数日都要往返小手工纺织厂,甚至还要下手干活。
他的长兄理查德现在是父亲的二把手,作为他的弟弟,时不时会埋怨他过于严谨,品控很严格,如果服装不够严丝合缝,就一定要重做。
尤其是最近还接到王室军队第一团的军服,不得不多请人手,甚至亲自下手,随处可见林绿色的袖口布料。
理查德有时候会给点小钱,让他去外面歇息,他总是这么说:“你总是在帮倒忙,把账看好就不要碰这里了,去找她。”
“我不想的,可我的确不会缝纫,手都被针挑破皮。”拉特利耶心里高兴得很。
对他来说,钟表似乎是比缝纫更具活力的选项。
钟表店的门前,风铃在推搡之中起乐,可有位稀客,却引起三小只的注意。
如果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在和声三重奏,“下午心情还舒畅吗,薇若妮卡小姐?”
“你们?”她也同样感到惊讶。“我……来拿回我的表。”
他们都往前台靠拢,想看看她的怀表到底细节几何,这不得不让人怀疑薇若妮卡的身份,按道理人品来说,她绝不可能是小偷,可一个咖啡厅里做工的侍应生,这种银制品属于是当代罕见。
银制的常春藤和茉莉在镶边,手写版字从一到十二依稀排列十分工整。
夕日云景和斑斓月影,在靠近下半圈的地方因为时针兜圈随时都能顺时针翻盖,代表月狩日胄的切换,面积大概是蒜头一瓣被横切的面大小。
帕洛斯仔细的看清表面的虚影,貌似很不真实,但他仿佛记清一个人的面容。
他捧在手心,却又失神恍惚,直到大家都在呼唤他的名字,这才从近乎灵魂出窍的感觉逃离。
“阁下是否身体不舒服?”薇若妮卡双手手心抵着前台横条,瞪着帕洛斯的眼睛。
“没有,可这么诱人的珍宝,我怕,我怕心里出歹念,而且……”沙斐拉日没有继续说下去,又小心翼翼地将它交还给小姐。
“嗯,没关系的。”
薇若妮卡的反应让他们陷入疑虑,却又不好写在脸上。
待到小姐走后,娜莎从略显驼背的背影看出她的忐忑不安。
直到完全不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沙斐拉日马上拿出牌匾表示停业,甚至拉好窗帘,让大家都走进后台。
帕洛斯问小子:“拉特利耶有兴趣听吗?”
他看向门口,“愿闻其详。”
“我的女儿们,”帕洛斯差点忘记一旁坐着的半个,“小考奈应该还不知道。”
“我?”她立马仰在沙斐拉日的怀里。
“娜莎,你记得我们当时在宫里还说了些什么吗?就和沙列多瓦叔叔在花园里说的。”
“你是说罗艮蒂瓦一事?”
“女儿果然机灵。”看着拉特利耶的锁骨前的发条项链,他也足够放心,“孩子,我来自里布涅省,名义上的领主,曾几何时我向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少受苦。”
拉特利耶对此意料之中,却也有意料之外的地方,朴素和平实完全掩盖了高贵和典雅,完全摸不着痕迹。
“我记起以前,一个故居在洛那修斯特的朋友,这离王都可有一百七十多弗里,他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战士,心却要枯萎了。那个怀表,让我想起如此功勋卓著的艺术家,他的细棍既可以指挥乐队,也能指挥军队。”
帕洛斯把水杯都递给小家伙们,接着自己也喝了一杯,又继续说:“你们既然认识她,我想这一定会是命运的安排,可我没法确认”
“他说过,自己除了三个儿女,还有一位‘私生女’,他说这个词汇并不贴切,因为婚姻是合法的,但他的悲伤就在此,伤痕如同巨大的鸿沟,随时都又堕入的危险。”
拉特利耶眼前一亮,“莫非你说,其实薇若妮卡是?”
她的父亲表达了忧虑,“我不敢妄加猜测,可眼下罗艮蒂瓦没有明确指定的继承人。他的长子认为继承权归属于他,可却拿不出罗艮蒂瓦的盖章和盾徽,也没有爵位的身份文书。”
沙斐拉日把玩着一根陶瓷手指,又接着说:“那天在晚宴上,国王面对他的宣称,没有表态,完全没有表情,也没有默认。也许死了一位公爵却没什么,可坍塌的是王国的支柱。”
那根陶瓷手指被一股硬力,与桌面相吻。
“不过,娜莎,以后有什么事情,记得当面跟我说,我并不是不信任劳斯丹德大人,我只是想多点看到你的脸。”
“爸爸,我知道的。”娜莎有些内疚,又解释:“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去目睹,就好比,我思念的,是你,是考奈薇特,是拉特利耶,也是薇若妮卡。”
拉特利耶举起一只布蝴蝶说:“你的嘴还真灵光,这样,我们就又得找个机会见到她了。”
众人的目光投射到这小东西上。
三小只的脑海里映射出一张模糊的地图,箭矢的方向就在帕拉斯勒街二号的尖塔。
他们向帕洛斯告辞之后,娜莎又开始以一种指挥官的个性挥使得他们前进,她昂起头来,尽情看向人流尚在镇西边广场上游荡和谈论投足的模样。
“我的仆人,立即跟我往前走。”
拉特利耶已经听惯了这种驱使,总是在叫嚷一番之后回应:“啊是,小姐,随你的便。”又不太乐意地去做,篮子里还载着考奈薇特,为他们指引方向。
薇若妮卡的背影,苗条而垂丧,不知为何反而有种怜美,她的驼背并不明显,有时候在人少的地方,无形的磐石从她的肩上剥离,又可以稍微抬头挺胸。
“薇若妮卡!”娜莎还没待她反应回来,就已经抱紧她的腰腹。
嗅到她的头发,体香不惹人排斥,还有些清凉花香的感觉。
她转过身来,也抱着娜莎,“怎么了嘛,我今天没工作,难道你也想跟我走吗?”
“我们是来还你的布蝴蝶,你落在钟表店里了。”拉特利耶将其双手递上。
“太感谢啦,这蝴蝶我做了很久。”她还是很期待刚才的答复,又补充:“除了这个……”
娜莎给她想要的话:“如果去广场,我盼着。”
她们的拥抱还未尽,湍流为长发梳出毛云,裙摆在风里摇曳不息,多天未见,记挂早就堆积如册。
拉特利耶给她们的肩上做主意,轻拍着说:“我看你们都好俊俏,再这么下去我就单在这里不干咯。”
薇若妮卡很喜欢一袭宽松黑裙为外,以内贝壳白亚麻制裙衬底,发箍的褶皱看似如扇形贝壳,也是白。
她手里的布蝴蝶,当姑娘又从兜里拿出胸针,将发箍和布蝴蝶扣为一体,他们发誓没见过如此雅美的女孩。
黑色的外裙虽然是简单布料,它的主人却别出心裁,交错的双重褶皱花边让原本就朴素无华的衣物变得略显可爱,外群也是如此,又不凸显臃肿,在人群里变得特别。
他们游荡周围的房栋,避开马车和人群,娜莎有意让她避开不情愿的地方,来到天然的镜子前,依在石柱旁寒暄许久。
眼见已经要日胄十点,又不想离去,他们又回到咖啡厅,薇若妮卡却感到相当安慰,这次是以客人的身份来的。
当他们在走廊眺望,又有两人挥手致意,勺子在他们面前折出光辉,莫林和珊妮正在眼前。
珊妮倒是要兴师问罪,口气没长荆棘丛,不加以悲叹地说:“你们太让我们感到生气了,就顾着自己画地为牢,都不理我们。”
莫林干脆哼一声,瞪着他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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