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延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是半夜三点钟。

距离上一次在梦中见到父亲,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好久没有梦到自己的父亲了,以至于对父亲的记忆,除了照片以外,都开始出现了模糊的边缘。再一次在梦里见到他,父亲开口就是自我介绍:好久不见啊延,我是你的爸爸。

梦里的陆景延回到了爸爸生病前的日子,那时的陆景延才不过七岁,那时候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和爸爸在院子里的池塘边钓鱼,小小的陆景延也坐不住,爸爸钓鱼,他就追着蝴蝶到处跑。要是钓上了大鱼,还会交给保姆,中午加个菜。

陆景延问爸爸,为什么这么久不来看我。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只是望着窗外的池塘,池塘边的小木屋,还放着爸爸平时钓鱼的鱼竿。爸爸说是因为妈妈喜欢吃鱼,所以爸爸经常会在池塘里补鱼苗,等鱼长大了,就钓上来给妈妈,爸爸其实也不是个坐得住的人。

“延,妈妈马上要生日了,你要是有空的话去看看她吧。我很想她,我知道你也很想她。”

可是,爸爸你知道吗,妈妈已经嫁人了。梦里的陆景延稚嫩的脸上不知不觉挂满了泪珠,不知是因为许久没见到爸爸了,还是不知该如何告诉爸爸这件事。可这是在梦里啊,爸爸什么都知道,他站起来把小小的陆景延抱在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后背:“延,爸爸是不是告诉过你,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尊重妈妈的决定?爸爸没有做到一直陪伴妈妈,是爸爸食言了,你应该怪爸爸,而不是阻拦妈妈寻找幸福。”

“记得去看妈妈。妈妈永远都是爱你的。”

中年男人说罢便朝门外走去,大门打开的瞬间,光线越来越强,爸爸的背影越来越模糊,陆景延伸手想要挽留,却在快要接触到爸爸的时候,像触电一般被电醒。“爸爸......为什么呀,妈妈明明都不要我们了。”

漆黑的夜里,打火石沉重的摩擦声在空荡的卧室里,显得格外刺耳,电光火石之间,指尖跳跃着一簇小小的火苗,在接触到卷烟的瞬间完成了热量的传递,星星点点的光围绕在卷烟的外端,“嘭”的一声,盖上了打火机的帽子。

烟雾缭绕,安静燃烧,陆景延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感受空气中一股浓烈的烟草味,指尖弹落的烟灰如此寂寞,就像此刻的他一样。

当年的事情陆景延都快要记不得了,只知道爸爸走后,爷爷奶奶匆匆回国接走了自己,而妈妈,在爷爷奶奶回国的前一天,离开了家。他本来还想问妈妈,去了美国以后要怎样和爷爷奶奶相处,关于那边的生活,陆景延满是疑惑,可自己还没有开口,却被妈妈告知,以后只有他自己和爷爷奶奶生活,妈妈要去另一个地方。

爷爷告诉自己,妈妈是去泰国嫁人了。她以后都不是陆家的人了。

陆景延失去了爸爸,在紧接着也失去了妈妈。到了美国之后,一直到陆景延上了大学,不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了,有一天妈妈来华盛顿看过自己。妈妈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身上的衣服还是当年的风格,只是细看之下妈妈的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一般,妈妈却告诉她,是因为时差没倒过来一路打了好多哈欠。

“奶奶,我想去看看妈妈。”

沉思了很久,陆景延拨通了远在洛杉矶的二老的电话。估摸着这个点两个人刚刚午睡结束。听清楚陆景延的话后,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在陆景延快要挂电话的时候,幽幽的传来一声:“你长大了,想去就去吧,这些年到底还是委屈了你们两个。”

什么意思?陆景延刚想问个究竟,电话就被迅速的挂断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慢慢的亮了,陆景延一个人坐在书房,看着窗外洒进来的光线从月光变成了日光。他看着书桌上的相框,那是陆景延三岁的时候爸爸和妈妈一起拍的全家福,陆景延还没摆脱掉婴儿肥,像一个白白胖胖的奶团子一样被妈妈抱在怀里,爸爸站在椅子后手搭在妈妈的肩膀,一家三口齐齐的看着镜头微笑。

这是妈妈留给自己最后的照片了。离开中国的时候爷爷不许自己带走任何有关妈妈的照片,全家福被夹在自己的书本里,才会安全的被带去了洛杉矶。他也还小,他也还是个孩子,也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无助的抱着玩偶想要找妈妈。可是,爷爷说妈妈嫁给了别人,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倩倩,我想带你去见见我妈妈。你能陪我去趟泰国吗?”

八点了,江倩给陆景延发了个早安问候之后,陆景延第一时间拨通了她的电话。江倩愣了一下,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沙哑,每次陆景延抽烟多了,嗓子就会变的沙哑。他是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吗,“好。”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了,但江倩还是答应了下来,陪他去泰国。不管怎样,陪着他总没事的。陆景延很少有这么脆弱的时候,他的声音听上去不仅沙哑,还透露着一点无助,见妈妈的话不应该是开心的事吗?陆景延没有详细和她说过自己妈妈的事情,只是简单提及,江倩猜,他还是不敢独自去见妈妈。

当年的事情一直像个谜一样绕在陆景延的心里,妈妈和爸爸感情很好,为什么爸爸去世后不到一年就嫁人了,爷爷迫不及待的把自己接去了美国,为什么连妈妈的照片都不许自己留下。这些年爷爷虽然没有说过什么妈妈的坏话,但是只要自己一提到要找妈妈,慈祥的爷爷会一下子面露愠色。这一切对陆景延来说都是未解之谜,他一定要去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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