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山坡上闪着银白的光,尖锐刺眼。几幢白色的塔楼式建筑物错落分布,野菜和鲜花在曲蹊幽径边疯长。白绵被单在石砌高台间飞舞,你迎着阳光伸手拽着,极目望向我这边。

那白裙子好熟悉,好像在田梗上飘过,也好像在日本新潟的积雪上踩过,可能还在我的笔尖跃动过。可惜我看不清你的眉眼,不过那一定是阳光灿烂,绝不会是若霜冷面。

我被如雷鼾声吵醒,决定不睡了。已经是上午十一点,昨晚陪室友打游戏打的太晚了。脸朝下还能把呼噜打的震天响的是陈凡,说不上胖,因为比较高,姑且称其为壮吧。在下铺一言不发打着游戏的是罗宇航,他一直这样很安静地戴着耳机玩游戏,实属另类。打游戏不大吼大叫的男生在这两栋楼是真难找。有时凌晨还能听见远处传来熊罴般的吼叫,那是一场游戏的得失。

我们宿舍本来是四人间,有个人后来转学去了上海。工商管理专业,老师都很专业,学生一点也不专业。早起去图书馆努力自习的和行尸走肉般的学生都大有人在,不过是选择了不同的活法。如我这样整天搬把折叠椅在阳台看小说的人,或是染个红毛喜欢女装的,每天洗二十遍脸的人…什么人都有,但与其说是开放自由,不如说我们对别人的命运毫不关心。既不在意,也没有精力,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哪怕是忙着发呆。

我在阳台看着余光中的诗集,心头越来越温凉,变成晶莹无瑕的玻璃。可是它还要跳动,跳动就会颤抖,发出风铃的清音。就在它快要破碎的时候,我轻轻合上书。阳光已经照到了我的脚边,天空中白色的飞絮在乱飘,不知是蒲公英还是别的什么。

已经入秋,路面的落叶已经被打扫干净,都堆在草坪上。快递柜一排排依次响着“啪嗒”的响声,三两个学生骑着共享单车,还有手上拿着脸盆准备去浴室的,取完快递回来的等等,大半手上都拿着手机刷着什么。在阳台上可以将每天来来往往的行人尽收眼底。

午饭后感到无聊,阳台有些热了,我拿了本博尔赫斯的《诗人》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逛着,到一处林荫下的长椅上坐下来。平时这一块儿都会有几对情侣,今天下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人也没有。

我读着《沙漏》渐渐入了迷,当我的目光在白纸铅字上走走停停的时候,我的听觉似乎变得灵敏:树叶的摇曳和沙粒的摩擦忽然好清晰,我仿佛能感觉到细小的颗粒在我手掌间滚动…

就在这时,一只白皙的大腿“啪”的一声横在我的余光里,我抬起头,一个戴着墨镜的女生嚼着口香糖,对我饶有兴味地笑着,这是字筱雨。

“看什么呢?”

“博尔赫斯。”

“没听过。”

“阿根廷的。”

“哦。”她摘下墨镜,那只腿还横在我左侧,她穿了一条从大腿到小腿开着一个矩形大洞的宽松牛仔裤,其实从前面看跟短裙差不多。脚踩一双黑马丁靴,另一只腿露出鲜红的两朵玫瑰纹身。黑皮夹克里衬着白色的低胸露脐上衣,最中央是三个大写的红色“SOS”。本来她的胸部算不上突出,被整这么一出却颇有点显摆的意味。她直起腰,抓了下笔直的黑的发亮的短发,但是腿还是没有离开我的座位。我瞥见她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巧的头戴式耳机,不知道她会听什么歌。

“你还挺装模作样的。”

“我怎么了?”

“就觉得你在这儿看书很拽啊。”

“谢谢夸奖。”

她把墨镜收进夹克口袋,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耳钉闪着光。那只腿非但没有放下,还抖了起来。

“喂,我说,别看了。”

“为什么?”

“陪我去拿快递,太多了我一个人拿不完。”

“不去。”

“我请你吃饭。”

“我刚在食堂吃过。”

“那就再吃点。”

“饱了。”

她顿了顿,那只腿抖得更厉害了。

“大好春光都给你浪费了。”

“嗯。”我懒得搭理她。

她把右手的银镯子划上划下,博尔赫斯的诗里全是她抖着木椅的吱呀声和口香糖的咀嚼声。有几个路过的学生对我这边看了看。

她吹了一个泡泡,嘴巴和腿的动静停了约有二十秒。我还以为她要消停了,没想到她突然大力地用脚一下下几乎是在踹我的椅子。

“搞坏了要赔的。”我瞪了她一眼。

她又笑了,一把拉住我的手。“走,去吃饭。”被她这么一搅和,我彻底没了读诗的兴致,就任由她拉着我一直走过西门天桥,那只手非常有力,还出了点汗。我就像街上蹦哒的小孩手中的气球,跌跌撞撞地跟在背后,手上的诗集也在我的裤缝边碰碰撞撞。

认识她还是在大一的时候,那时还是在蜀山的新校区,我还经常在图书馆里看专业课。只听“当啷”一声巨响,把我们所有人都吓了一激灵,是字筱雨的保温杯掉到了地上。我在心里暗自咒骂,不远处有个男的起身指着鼻子骂她。那时候的她和现在真可以说是判若两人。留着长发戴着厚边的黑框眼镜,一个劲地鞠躬道歉。但是那个男的丝毫没有原谅的意思,骂的越来越难听,我不耐烦了。

“人家也不是故意的,你别一直吵吵了行吗?别人还要自习呢。”

那个男的转过身寻找声音的来源,正好和我的目光相对。“关你什么事?”

我嘴角轻笑了下。“我的意思是,你别大喊大叫了。”

“关你什么事!”

我腾地站起身,比他高了半个头,用手指着他。

“我让你别叫了。”

“关你什么事!”

过了这么久,现在想来,应该是他那天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或者说神经衰弱之类的。不过那时的我对这些不可理喻的和日常生活很不和谐的人和事是极其厌烦的、零容忍的。就在他的手把我向后推之后,我揪着他的领子狠狠给他来了两拳,那一瞬间四周突然生长出五十双手,把我摁到辅导员的办公室里,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很长时间我都没去图书馆,她在同一个座位等了我一周才抓住我。

我们来到一家做日式咖喱饭和寿司的小门店,有段时间我很喜欢吃这里的咖喱饭,吃的盘子跟狗舔的一样——用我妈的话说。不过我吃饭不剩一粒米是有很深的历史渊源的,关于这个我现在不太想谈。以前晚上我还会偶尔来这里打包寿司,过了一个学期这里就不做寿司了,我猜是那道后厨帘子里藏着的日本人走了,但是没有向店员确认过。

我们坐在离门最远的座位,只有零零碎碎四五个人吃着饭,有对情侣一起在看着平板里的电视剧。

“你吃什么。”她扫了菜单的二维码,两根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着。

“不吃。”

我往真皮椅背靠了靠,把诗集放到旁边的椅子上。

“咖喱饭?”

“吃不下了。”

“那你过来干什么?”

“不是你把我拽过来的吗?”

她不说话了,看向冷藏饮料柜。

“喝点?”

我想了想。

“来听可乐吧,百事的。”

“自己拿去。”

我往喉咙里猛猛灌了一口冰镇可乐,直到喉咙发痛。她这时候已经点完餐了,双肘撑在桌上,两手托着下巴撅起嘴看着我,她的口红里反射着吊顶昏昏的灯光。桌椅和装潢都是深深的咖啡色,收银台的女记账员用圆珠笔在笔记本上写个不停。

“你猜我点了什么。”她歪过头吐掉口香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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