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初雪醒来时,一度怀疑自己睁开眼睛了没有。

因为睁开、闭上,丝毫没有差别,一样的漆黑一片,一样的毫无光亮。

她想张嘴说话,不能。

想伸手动一动,不能。

想运内力,亦不能。

嗬,这感觉,熟悉。

只能是半步尸蛇散。

***

当时她送封之信去倾倒火油,自己以一敌八瞬间便被围攻。

她正凝神应战,忽见新出现的四神位中,盗贼举起自己的钱袋子向着她轻轻晃了晃,亓官初雪就觉一股似曾相识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陡然之间想起,这味道,不正是澹台师秀大婚那夜,种诗琦死时“释放”的香气。

然而这味道已经进入脾肺,她再想运功将毒气逼出,已是不能。只得用内力勉强封住血脉,她明白这只能将中毒的时间稍稍推移而已。

她眼睛一刻不离的看着远处的封之信,心中不免暗笑一声:半步尸蛇散加上敌人的八神位,这大约就是她和封之信的告别了。趁着头脑还清醒,内力还能运转,她于是给封之信留下了那几句话。

然而后来的四神位,仿佛只为抓她而来,见她中毒,便不再攻击,待她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八人便将她抬起,悄无声息的绕到主街之后。

亓官初雪隐约之间感觉八人似将自己抬到一人面前,放下。

意识消失前,她依稀见那人将一样物件交到了八神位手中,之后便再也支撑不住,双眼终于闭上,就此人事不知了。

***

此刻,亓官初雪努力睁眼看着四周,妄图多吸收一丝光线,好看清周遭的事物。

此时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四周漆黑无比,身下又凉又硬。

她努力回忆着当初在澹台师秀的喜堂之上,自己也是这般醒来,不久之后听觉便恢复了,只是当时自己乃是被澹台师秀用内力控制,是以并没注意身上是否会有知觉。

她按照当初的做法,慢慢运着内力。

黑暗之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觉自己的血脉稍一松动,血流丝丝缕缕的开始在身体中游走。

看来药效开始渐渐消退,算来应是不久便能恢复如常了。

又过了一会,果然感到口舌一动,“啊”的发出了声音。她当即喊道:“喂。”

喊了几声,就发觉自己的声音在这房间中干净清脆,毫无回音,也无人应答。

她兀自奇怪,按理说身处在一个空间之中,喊声发出,应有回声传来才对,这里却丝毫没有一点回音,就仿佛声音都被墙壁吸收走了一般,干净得甚至不带一点尾音……

这世上能有如此效果的地方,恐怕只有——能隔绝一切声响的黑石屋了。

据她所知,黑石屋,圣人的九垓宫中有一间,澹台师秀在安庆的府邸中也有一间,至于其他哪里还有,她不得而知。

那么自己此刻会身在何处?

正想着,忽听头顶有石块滑动之声。

就觉头顶忽的一亮,她此刻正瘫躺在地,无巧不巧的脸面向上,正好得见屋顶上开启了一个小型的方孔,有细绳吊着一个木质托盘缓缓落到她身旁。

木盘里有水和一碗清粥。

这是把她当囚犯了!

亓官初雪大怒:“喂,何人!敢不敢现身一见?”

她话未说完,就见有青烟自石孔外飘进,极淡极清,若不是此刻屋中太黑,石孔处太亮,她又恰好正对石孔处,以这青烟的状色,只怕令人难以察觉。

就见青烟一入石孔便消散,瞬间石孔关闭,石屋中又是漆黑一片。

亓官初雪不知青烟为何物,还没来得及细思,就觉头脑开始发昏,脑中一团空洞,眼皮发沉,睡意陡然袭来,下一瞬已经沉沉睡去。

***

再次醒来时,亓官初雪睁开眼睛,脑中却一片空白。

她努力思考着,半晌,竟然发现自己愕然如昏痴之人,今夕是何夕,自己是谁?多大年岁,身在何处,竟然一样也想不起来。便好似脑袋瓜只有一个壳子,里面竟然空无一物,如何能思考?

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却有几分熟悉之感?仿佛许久之前就经常出现一般。

石孔再次亮起时,亓官初雪身体已经可以活动,她木讷的转头看了看四周,就着亮光,清晰得见石屋之中只有黑漆漆的石壁,地上的木盘尚在,碗中的清粥却已不见,只留下一碗清水。

她轻轻闭上眼睛,复又睡去。

***

如此睡了又醒,醒来又睡,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

这一日,亓官初雪忽的睁开双眼,只觉头脑竟然有几分清醒,不再发昏,心中便忽然想起了祁洲城下的一幕一幕,她发狠一般,大声喊道:“商津津,是你吗?”

四下却无回答。

屋中除了光秃秃的石壁,就只有空碗空盘还置于地上。

她皱起眉,已然明白前因后果,暗道:看来是有人日日喂我饮食,却始终让我不得清醒。

她又活动了下手脚,此刻,皆意活动自如,只是浑身上下毫无气力之感。

她摸了摸身上,忽的一惊,她原本穿的是宛剌兵士的衣服,此刻身上衣物却绵滑丝软,又觉身上大小受伤之处也不甚疼痛,解开袖子一看,竟然包扎得整齐完备,身上腿上亦然,看来是有医者替她治了伤,又换了衣物。

她运满内力,又大喊:“商津津,是不是你?你敢不敢见我一见?有人说是你害死了阿鬼,我不信,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都不是真的。”

依然无人应答。

之前昏昏噩噩之时倒还好,此刻神志一清醒,往昔之种种便如活生生在眼前展开的画卷,清晰又色彩斑斓。

然而她心中却升起无比的恐惧——担心这世上最亲近之人背叛的恐惧。这种恐惧她曾经无数次刻意抛开不去理会,然而此时此刻,无论如何躲不开,赶不走了,她就觉鼻子发酸,心中寒意四起,十几年相处的一朝一暮,所有的轻松快乐惬意,此刻都变做了利刃,要往她心上扎去。

她深吸口气,将所有悲愤幻化为声束,撕心裂肺喊道:“商津津,你回答我。”

猛然间,头顶的石孔打开来,紧接着一股青烟飘进,有陌生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了进来:“老板说了,里面的人极难对付……要按时放烟,千万不可再误了时辰。”

亓官初雪眼见青烟一进,立时屏住呼吸,可是石孔一关,石屋地方又不大,就算石缝中有空气进出,又能坚持多久?

没一会功夫,亓官初雪便又昏昏沉沉睡去。

***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日,亓官初雪勉强坐起身,就觉头脑混沌得好似被灌了铅,四肢也沉重到无法支配,她想摸自己的“影落”剑,摸遍了整个石屋,却没有寻到。

她于是自里衣贴身之处,摸出了封之信送她的玉佩。

这玉佩她之所以随身带着,是怕有朝一日,唯有一死时,她盼着封之信见到她尸体,能从她贴身佩戴的玉佩上,知她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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