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水路十字交叉,从阚家庵镇穿裆而过,四座木桥串成精致的小镇,走遍镇子也不见尼姑庵,阚家庵不过是个虚名。
小镇西边是横港,北边是四安,东边是西亭,一直往东可以通到大海里去,往南是兴仁,出了兴仁路口拐向西南便是南通城。
年关里,憋了一年的乡亲总要置办几样年货,难得聚会的四乡八邻让黄昏的镇上依旧冒着人气。铅灰色的天像筛米屑,开始抖抖揌揌的飘雪花,雪花来不及在地面显摆,就被各种脚丫踩进了稀泥。
蒋家茶馆店已上了洋油灯,最里厢的八仙桌对角各点一盏灯,连坐着的带站着的,好几个人头晃动。
本地的“长牌”又叫“笃子胡”,头家23张的纸牌,胡起来与麻将颇似,都有“条、饼、万”,纸牌的一头画的数字符,一头是传统人物、动物。
与麻将“四人斗”不同的是长牌虽然也是四个人玩,每次却只有三个人上场。
首轮用纸牌抽好座位顺序后,抽到老四的人先不入局,每次实战只有三人赌输赢,下一局老四上,头家休息,依序轮流。
休息的那位歇庄人称为醒家,醒家可以看牌、抽水烟、嗑瓜子、去茅厕,不至于像打麻将牌,四个人坐下去起不来,时间坐久了腿麻,头晕,还容易把尿泡憋坏了。
一副牌窄窄的,宽度只如扇子骨,长度只有扇子骨一半,拿在手里、放在口袋里十分便当,因比麻将多了十张牌,牌的变化更多,习惯了玩长牌的南通人,就不搓麻将,这样的牌面,在全国罕见。
醒家王大个儿,手里捧着铜制壶的水烟,一张草纸卷起的火媒子,伸进洋油灯里引火,就着烟嘴儿巴拉巴拉一顿猛抽,原本凹陷的腮帮子使劲挤压,片刻,腮帮子鼓起,鼻孔里滚出两道白烟,腮帮子瞬间再瘪下去。
此时火媒子才用到三分之一处,王大个儿吹灭火媒子,娴熟地吹掉烟灰,麻利地装上第二袋烟丝,用嘴对着尚在悄悄自燃的火媒子猛然鼓气,纸头轻巧的再次燃起明火,明火被吸进压实的烟丝,又是一顿猛抽。
王大个儿的两只眼珠子似乎可以分用,一只盯着烟斗,一只始终没有离开过毛国才的牌。
王大个儿与毛国才同时喊起:“漂亮”。
毛国才自摸了一把“双文钱飘胡”的大牌,王大个儿比自己成了还要欢喜,火媒子快烧到手了也不觉得疼。
成了大胡的人要往桌角丢喜钱,这是给茶馆店的茶水钱。
杂货店的邱老板站在茶馆店屋槛外喊:“大个儿,你女人坐我的船从城里家来了,你早点家去啊。”
王大个儿刚摸上了牌,嘴里哦哦的应着,耳朵并不在身上。
王家女人其实刚刚已走门口过,透过虚掩的门,一年未曾谋面的男人,对待长牌还是那副如痴如醉的样子,女人的热兴致冷了一半。她知道不作兴在牌桌上喊男人,不然,触了霉头,搞不好男人斗大的巴掌就会带起一阵风呼过来,女人低下头心里七上八下。
杂货店的邱老板面子很大,中午在王家女人帮佣的南通米行送乡下收来的稻谷,邱老板跟米行的老板说:“陆老板,这是我年前跑最后一趟,你大气点,让王景姑娘跟我的船家去吧,帮她省点车船费。”
四十里路的车船费,看上去不多,对乡下人来说,能省俭一点当然好,王家女人求之不得。
陆老板的米行在城东几条街颇有些名声,女人运气好,遇到一位广结善缘的老板。陆老板确实是个大气的人,大过年的,这么忙让王家女人提早两天家去,这是给邱老板一个面子,也是对勤恳女人的肯定,陆老板如数结算了工钱,还特意买了几样茶食叫女人带回去给孩子们吃。
女人匆忙地捡好自己的包袱,提着陆老板的年货,出门不忘给陆老板弯腰鞠躬,说了祝老板来年生意兴隆的吉利话,女人口拙,一句话搞得脸红。去码头的路上,她厚着脸皮,请邱老板停一停,女人放下手里的东西,掏出深藏的手绢包,像解开传家宝一样捡出钱,给孩子们买了小玩意儿,女人提着大包小包变得臃肿笨拙,邱老板示意伙计兵侯帮一下忙,女人说着感谢的话,脸又红了。
直到坐进船舱,女人才略略定神,她拍打着身上的粉尘,迅速地想起那个并不遥远却一年未曾回去的家,家里虽然有个不顾家的男人,可也有日思夜想的三个孩子。
船靠上了小镇的岸,天色已暗,兵侯客气一句,问要不要帮她送到家,码头离家虽只有二里多地,女人也不好意思叫人真的送,那船上还有货等着兵侯卸,女人连声道谢,将自己的东西悉数吊在两只膀子上前行。女人本想低着头回家,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茶馆店门口折返,她回到杂货店拜托邱老板跟自己男人说一声,邱老板的面子,镇上人都要给。
其他三个牌友倒是把邱老板的话听得真切,互相会意的跟王大个儿说:“听到没有,你女人家来啦,明天继续啊!”
王大个儿跟着说:“哦,啊,好滴,明天继续。”
众人轰然一笑。
邱老板一阵风地刮回来:“大个儿,兵侯闪了腰,不能动,你力气大,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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