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力父亲操起地上的半块青砖扔出去,砖头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陡然坠地,村里几个少年侯捏着拳头帮忙追,那个道士两条腿虽短,跑起来倒像车轱辘,一溜烟儿,人就不见。

被游方道士这么一闹,当时王大力父亲并不在意,后头心里有了阴影,王大力父亲抱着儿子找镇上的王瞎子算,王瞎子是王家远房的亲戚,当时还是个心直口快的青年。

青年王瞎子将孩子的八字照着命理直说,他说王大力是投身到王家来讨债的鬼,一辈子是化生命,自命不凡等着打赏的王瞎子,等来了王大力父亲亲手奉上的一个嘴巴子:“化生就化生,我那么大的家私,还怕养个化生嚒?”

年纪轻轻就背上了化生威名的王大个儿,娶了媳妇,生了大女儿,二小子,三丫头,化生的本事也逐年见长。

王大个儿站在田头,看老子娴熟地套牛耕地,他指着自家的一块地说:“父,你以后可以省点力气,那块是别人的了,不要浪费牛力乱耕。”

父亲听不懂:“说什么疯话,那是我们自己家的地啊,你是有多久没上地里来了。”

王大个儿手往腰里一叉,摆出一副很神气的样子:“父,我昨天晚上就来过了,这块地昨天还是我们家的,今天已经不是了。”

父亲套牛的手慢慢僵硬:“你到底在说什么疯话?”

“哎哟,不是什么大事,我有个兄弟,死了父,要收敛,办斋事,没有钱啊,我就卖了我们家的这块地,人家以后要还的。”

父亲凭着对儿子的了解:“畜生,你在放什么屁,说什么谎。”

王大个儿编一个看上去体面的理由,总好过直接说这地被赌输掉了,父亲挨一下骗,总好过让他听真话。

以后,王大个儿的朋友们陆续“死父亲”,直到有一天,王大个儿对父亲说:“父,你现在年纪大了,该歇歇了,以后不必再种地了。”

父亲应了一声:“哦,你朋友的父都死光啦?”

父亲说完这句话,还是套上牛,得亏还有一门耕田的手艺,得亏还有一头牛,自家没地了就租人家地呗,天无绝人之路。

父亲牵着牛出门的时候教训儿子:“忤逆子啊,你浑身是力气,脑子也不笨,为什么不能种地呢?要是实在不愿意种地,学一门手艺也好,少年时,你还往城里贩卖鸡鸭,反倒是孩子大了,你却懒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要对得起三个伢儿啊。”

过了几天,王大个儿从镇上割回一刀肉,绑了一尾鱼,提着一罐子老酒,还把五块大洋重重往桌子上一拍:“父,其实早几年我就在学手艺了,如今儿子手艺已经学成,现在开始赚钱了,你跟娘以后就在家安心享福吧。”

娘与媳妇都信了王大个儿的话,父亲则对儿子更了解些,他既想信又不敢信。

父亲问:“那你拜的哪位师父,学的什么手艺呢?”

王大个儿将五指并拢,在父眼前晃晃:“父,你看,我手指头一点缝隙都没有,不漏财的,我现在就靠这双手吃饭,自学成才。”

父看见一双陌生的大手,长在儿子粗壮的臂膀,在他脑子里,只记得宝贝儿子长着一双稚嫩的小手,那双小手的主人一口一个父,把自己的心都叫化了。

“父,我长大了,要给你买酒吃,给娘买新衣裳穿。”

“父,我长大了,要给你买两条牛,你骑一条,我骑一条。”

“父,我长大了,带你去南通城里玩,坐最好的馆子。”

为父的本来也有三五个孩子,幸存于世的,只剩一儿一女。

儿子自小力气大,擅长欺负人。村里有户人家三个儿子,成天牛哄哄的显摆,没想到,三个小子,被儿子一个人打败。

哎,儿子曾经是个多让自己体面的儿子啊,这个孽子是从哪一天不学好的呢?为父的一开始怪镇上几个浪荡子,是他们把儿子带坏了,再后来慢慢的就想通了,一颗小树苗没有趁早扶正,等长大了再想扳,哪有这便宜事儿,这事谁都怪不着,要怪只能怪自己,怪命不好。

父亲一行老泪流下来,王大个儿把父亲的酒碗倒满:“蛮好的日子,哭什么魂,家里有我,怕什么?吃酒。”

父亲将眼泪水淌到酒碗里,低头对着酒碗应一声:“嗯,吃酒。”

又过了一阵子,王大个儿像一阵旋风刮到父亲面前:“父,以后就别帮人家耕地了,你把牛借我用用,我的手艺还没有出师,需要回炉。”

父亲骂儿子的声调一年不如一年高:“你真的是个化生,孽子啊,人家都告诉我了,你成天在蒋家茶馆店赌钱,从前是关起门来赌,半夜赌,现在大白天你们也大摇大摆的赌。”

王大个儿嬉皮笑脸的说:“父,你别说得那么难听,我们不叫赌,叫来牌,我前阵子老是赢钱,差不多能赢回五亩地,后来,手气不好,连续输。来牌就是这样,等我这阵风过去,保证借你一头牛,还你两头牛。”

父亲把牛缰绳交到王大个儿手里:“儿子啊,你小时候就说过给我买两条牛,你骑一条,我骑一条,那时候的话,我信,现在的话,我还能信吗?”

王大个儿没想到父亲这么爽快:“父,我是你亲儿,我的话你还不信啊?”

父亲佝偻起身子,两只手背在干瘪的屁股后头长长的叹一口气:“没错,你是我亲儿,你是亲自来讨债的儿,父以后真的不用种地了,父该翘辫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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