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主桌上的武藤一拍桌子,踩着夸嗤夸嗤响的皮靴走过来,朝刚刚站起来的日本兵左右两个耳刮子,嘴里八嘎、八嘎地骂,被打的日本兵哈依、哈依地鞠躬。
打完自己人,武藤绕着兵侯走了一圈,武藤比兵侯矮了半头,他将大拇指伸到兵侯鼻子底下,表示赞许,接着,他摇晃了一下兵侯的肩膀,然后开始脱大衣,武藤要跟兵侯比试。
镇上的人看兵侯比武藤高,膀子也比武藤粗,当然希望他再赢一次,酒席上的毛国才一开始看兵侯摔了日本兵也高兴,等武藤上场,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要是兵侯再把武藤赢了,以日本人的性子,可怎么收场。
兵侯也把棉衣脱了,吐两口唾沫在掌心,赢了两场,让他信心大增,平日里见到日本兵总是低头哈腰,原来日本人也不过如此,他忽然想起二十岁时候,跟镇上的年轻人一起到外面打架的热血场面。
兵侯并不知道,他是瞎练的土把式,那个武藤接受过柔道的正规训练,两个人上手试探了几下后,日本军官忽然一声大吼,使出一个过顶的大背包,兵侯被重重的摔倒在地。全镇人都听到兵侯的一声惨叫,周东城惊得折断了琴弦,他略知一二,日本人的这种大背包,一般人半条命就没了。
人群像油锅里进了水,吉道士站起身喊一嗓子:“日死他娘,东洋鬼子下黑手。”王瞎子吓得喊吉道士住嘴,周东城忙拖了吉道士,好在场上大呼小叫的人多,武藤这些人也没在意吉道士。
碉堡顶上的探照灯忽然打开,转向场内,站岗的鬼子没注意前面发生了什么,脚底下乱糟糟的还以为阚家庵人要闹事,哇哇声与拉枪栓的声音响在头顶,场内日本兵也都纷纷跑进兵房端了长枪出来。
还是毛国才反应快,他拼命喊镇上人坐下、蹲下,现场安静下来,武藤才把手枪插回去,然后朝着毛国才挥挥手。
饶是兵侯身体扎实,腰还是受了重创,场内的人七手八脚将不断哼哼的兵侯抬走,没有参加围观、也没有吃酒席的邱老板闻讯而来。兵侯的手在乱糟糟的人头上挥舞,口里忽然喊:“大力啊,力侯。”有人反应过来,兵侯呼喊的是阚家庵人曾经熟悉的王大个儿。
离开了兵营的阚家庵人忿忿不平:
“狗日的东洋鬼子,只有王大个儿有本事对付武藤了。”
“谁说不是呢,以前,都是力侯带着镇上的人到外面打架,就是土匪都要怕他三分呢。”
正月里,全阚家庵的人都在谈论兵侯,他那个腰不行了,弄不好后半生就要躺在床上,好在邱老板专门送兵侯到城里找了名家,名家到底是名家,说兵侯的腰搞不好还有救,就是得花时间慢慢养着。
毛国才过意不去,带了东西去看兵侯,镇上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去看。邱老板当着来探望的人面讲:“以后,只要我在,兵侯照以往一样,领一份薪水。”阚家庵人夸赞邱老板仁义,骂日本鬼子心狠手辣。
周东城专门看过兵侯几回,他心里有愧,兵侯遭难,他为了自保,只能当缩头乌龟。
周坤英过了年,不再往城里倒卖,她集聚了些本钱,开始雇一条船到乡下收皮棉,收来的皮棉,以周东城为主,加上村里的乡亲,一道纺纱织布,周坤英再将布匹卖到城里。
过去周坤英就是跑南通城,线路单一,现在正式是走南闯北,阚家庵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通达,哪里的皮棉质量好些,价钱公道些,哪里的关卡松懈些,周坤英门精。
这年秋天,周坤英与两个拉纤的船夫,到北面收了一船皮棉,中午歇脚的时候,三个人在船上煮了一锅白米饭,周坤英带了一罐猪油,往两个船夫的大碗里各挖了一大块猪油。新米激发了猪油的香味,两个船夫不停地说:“好吃,坤姑娘,你咯煮饭手艺真来事。”
周坤英也不客气:“米是新米,我淘了七八遍,一点儿砂子都没有,猪油是在毛家买的正经板油,我可不贪图便宜的下脚料肥肉。”
“就是,坤姑娘待我们没话说,镇上人都有公道话。”
拉纤是苦力活,周坤英自己吃家里带来的粗粮,精米留给出力的两个船夫,饭正吃到一半,不成想岸上有人拉枪栓:
“喂,你们干什么的?”
喊声吓坏了船上的人,周坤英认得国军的军装,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预备的卷烟:
“老总辛苦了,抽烟。”
两个当兵的上了船,将烟装在口袋里:“你们是干什么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周坤英老实的回答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们就是本分的生意人。”
“本分?你还本分?交税了吗?”当兵的说。
周坤英拿出证明:“老总,你看,我交税的。”
当兵看了一眼,撇嘴:“哼哼,这是给汪伪交的税,我们是蒋委员长的部队,你在我们的地盘上走私,像你这样的奸商,你觉得行吗?”
周坤英心里一惊,有苦说不出,放低了声音说:“这里,不是和平军的地方吗?”
当兵的拿枪一挥:“刚打过来的不行吗,别多说了,跟我们走。”
周坤英不想走:“老总,我现在补税咯好,我没有现钱,就拿皮棉抵,你们说要多少,就拿多少。”
当兵的说:“我们做不了主,跟我们走吧,有人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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