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底,周坤英再次成了大肚子。动荡的局势里,镇上的驻军成了他们最大的主顾,只不过齐班长、丁班长他们拿到的军饷越来越滞后,最长的一次,薪水延迟了三个月,因着老乡的关系,也因着驻军是他们最大的主顾,周东城说:“拖后就拖后,别的商家也是等军饷才能结账,不好意思催。”

这一日,全镇人还没反应过来,驻军开拔了,部队排着队,扛着枪,从馒头店过,周坤英埋头在店里做事,一个闲人进来说:“当兵的走啦。”

周坤英顺嘴应:“哦,当兵的走啦。”

她忽然反应过来,追出门,队伍正由北向南走,周坤英挺着大肚子往前追,她看见了齐班长:“班长,老乡,你们还欠我饭钱呢。”

士兵们看到周坤英追,齐班长向周坤英挥手,叫她回去,周坤英哪里肯听,好几十个兵欠的帐,加起来不是小数目。她继续往前追,齐班长端起枪,朝着周坤英就是一枪,那子弹,打在周坤英前面的地里。

齐班长不是要周坤英的命,只是阻止周坤英追,周坤英被那颗子弹吓得停住脚步,想想不甘心,嘴里加大喊声,继续追上去。齐班长又是一枪,这次子弹靠脚很近了,周坤英捧着肚子,知道是不能追了。她眼看着部队走远,想着夫妻俩一年来就白忙了,这个苦命的女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后面跟上来的周东城、王大力劝,周坤英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王大力操起女儿的胳膊:“肚子里还有伢儿呢,家去再说。”

周坤英责怪周东城:“我叫你跟这些人催账,你就说是老乡,没事的,现在出事了吧。”

周东城不好跟大肚子说硬话,陪着笑脸:“哎,这帮人也是没有拿到军饷。”

周坤英一边抹眼泪,一边继续怪:“屁巴子,这帮人晓得要走,成心的。”

周东城不晓得这帮人是不是故意的,自己心里也难过得要死,就沉着脸不说话了。

周坤英转过脸跟王大力说:“父啊,你说我咯是命苦啊,手里怎么就聚不起钱呢?”

王大力劝女儿:“好了,丫头不要太难过了,为了肚子里的伢儿多想想,不要弄得小产,店反正开着,钱还可以挣。”

周坤英心头的怒火发完,慢慢平静下来,她自从十二岁之后,开始过吃苦的生活,她想起王瞎子说过的话,这个世上,有人来讨债,有人来还债,她就是个还债的。

1949年2月2日,南通城解放,一个月后,周坤英的第四个孩子出生了,周东城给周家的第二个儿子取名庆生,庆祝解放。

南通城解放前一个月,国民党的兵与官员弃镇,阚家庵进驻了解放军的部队。

河里结了薄冰,太阳光照在河面,反射的光凌乱扫射在欢迎的人群身上,天寒地冻,人们捂着耳朵,呵气、跺脚,满怀着好奇心。

解放军的部队穿着新军装,踩着整齐的步伐,从北面过桥,慢慢进入欢迎队伍的视线,解放军看到欢迎的人群后,开始喊一、二、三、四的走步口号。

人群里有解放军的先遣人员,他们带头呼喊欢迎,人群此起彼伏地跟着喊“欢迎解放军”,部队前面几匹高头大马,马上的军官举起手敬礼,扛枪的兵跟着全部敬礼。

人群骚动,几个眼尖的指着中间骑马的军官说:“嘿嘿,这不是毛孔明吗?”

“对啊,瘦了,黑了,跟少时的毛桃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毛孔明从马上跳下来与阚家庵人相认,毛家的人瞒着这个消息多年,今天终于不用遮掩,毛孔明的娘,还有妹妹弟弟一大帮子亲人围着毛孔明哭。毛孔明笑着劝:“今天是阚家庵解放,大喜的日子,哭什么,不哭。”

围观的乡亲说:“就是,大喜的事,不哭了。”

周东城也在欢迎的人群里,先是咧着嘴笑,再看到毛孔明,心情就有点变化。毛国才骗过老丈人,又骗过自己,还干了不少对不起阚家庵人的事,死后背上汉奸的罪,判得好。这会儿,汉奸的儿子却骑着高头大马,威风的回来,人群都往上涌,周东城心里黯淡,退出人群,回到自己店里干活。

第二天,阚家庵人民政府的牌子挂出来,毛孔明被上级委任为书记兼镇长,那张布告贴在原来的镇公所门口,新政府的看门人陈白毛搓着手里的浆糊,维持着围观者的秩序。阚家庵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布告,当初参与过毛国才判决,痛骂过汉奸的人,心里都犯嘀咕,而与毛家沾亲带故的人则喜上眉梢。

解放军轰掉了鬼子的碉堡,四乡里的泥瓦匠被征调来帮助修整军营,一道砖头墙,将营房全封闭。

镇上的孩子只能隔着围墙听部队出操训练。

周东城与周坤英在馒头店里做事,毛孔明挎着枪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兵。他比周坤英小一岁,叫周坤英一声“姐姐”唤周东城一声“姐夫”。

周坤英与周东城慌得不敢当,忙着让座,倒水,拿馒头给他们吃,毛孔明端了水碗,喝一口水:“坤姐姐,水我喝,馒头不用,我们早上在食堂吃过。”

周坤英说:“哎呦呦,毛书记、毛镇长,你现在是首长,我们当不得你这么叫。”

毛孔明笑笑:“坤姐姐,小时候我们一起戏,那时候有人叫你大个儿姐姐、有人叫你坤侯姐姐,现在改口来得及吗?”

毛孔明又转脸跟周东城说话:“姐夫,过去我们蛮要好的呢,镇上的老朋友都赶着去看我,不见你的影子,怎么跟我生分了?!”

周坤英打圆场:“不是滴,他要去你家里看你的,这不是我怀孕了吗,店里不好离人,家里还有三个伢儿,我咯父年纪大了,少不了还要人照应。我说的明侯,哦,不对,毛首长做了镇长,肯定一时半时不会离开镇上,着什么忙,有的是时间。”

周东城附和:“是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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