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周府的绸缎生意上供宫廷,下予平民。
它是这一行供给宫廷的世家里,唯一一家,被先帝允许,供给宫里,亦仍可开放给百姓的。
从来不因为盛名,而嫌弃平民,甚至每到中秋阖家团圆之际,他家的丝绸都会砍半出售,仅限平民,在外名声远扬。
更是常做善事,每月开粮赠衣布。
皇帝赐府,为宁周府,顾名思义,宁楚与周清这一对佳偶,其是掌家人。
宁楚与周清有五个孩子,这一年又到中秋,宫里也赐了东西,他们也应该依照往年进宫谢恩,只是,皇上说要带着小辈儿给他看看这事儿,让宁楚与周清心里都有点不舒服。
自家的崽儿被人盯上了的感觉。
宁楚的公子们个个是不拘小节的个性,到了宫里容易冒犯,而且他们本来也不想去那个不是人待儿的地方,所以你推我让,总要带一个的,不能抗旨吧。
厅里的一家之主宁楚哭笑不得地摇着头。周清吃着果子看着自己四个儿子,也全不阻拦。她心里早有了主意,谁先来到这世上谁多担一点!
宁楚看一看夫人不着急,他就懂了,只是眼神在这几个儿子的脸上转来转去,想小女儿了,皱眉说:“夫人,桃桃呢。”
“她跑了才好,正愁着宫里要看她那事儿。”
周清吐了通红的果核子。
“士农工商,商在最后,我从未想过她会进宫这事儿,所以,今年这道圣旨让我猝不及防,不得不先应下来。唉都怪换了个皇帝……”
“夫人慎言。”宁楚无奈。
周清一腔的愁:“皇帝要是看上我们桃桃怎么办?那我下半生都睡不好了。”
宁桃抱着蹴鞠大步走进来就看到父母坐在堂上相对无言,几个兄长互相聊得甚是不管世事的欢乐样儿。
都看见她来了,周清不情愿地丢了一句:“宁愿和桃桃明天随我们进宫。”
长兄宁愿靠在柱子上叹气,朝宁桃招手。
宁桃笑,只丢了蹴鞠过去,转眼就被那几个哥哥抢去了,宁愿也被拽着出去玩儿了。
宁愿回了下头,看见宁桃已被父母叫到了跟前。
宁桃素手交叠置于身前,屈膝行了女儿礼,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一张干干净净的脸,五官柔和,看起来:无公害。
周清抬手,宁桃伸手被她握住,朗声说:“娘,师傅说我今天又长进不少,琴棋书画护不了身,他教我用剑,总说我使得太直,空有冲劲儿,少了灵活,你说学舞可改,结果真的有用!娘,多亏我听你的话,师傅今天夸我了!”
周清面露无奈:“师傅师傅,你到了外面是见师傅,回到家里是念师傅,干脆把你嫁给他算了。”
宁桃脱口而出:“可以。”
周清看着她,宁桃闭起嘴角,宁楚咳嗽两声:“那,那也是可以的嘛,女儿喜欢嘛……不过就是差了十岁而已嘛……”
宁桃十多年的痴,难道不能抵这十岁之差吗?
周清松开宁桃,转头看着她夫君:“可是人家不喜欢她,这件事情你早就暗里向人家提过。你们如今还挂在嘴上,被外人知道像话吗。”
宁桃笑容如一:“娘,我比你们更了解我师傅,拒绝不代表无情,若他真心拒绝,怎么可能还留对他心思不纯的我在他身边。”
周清讶异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你还能想到这一层,既然你那么有自信,那就……”
宁桃期待地看着周清。
周清攥着手帕掩了掩弯起的嘴角:“那就继续努力,娘祝你早日得收你师傅为夫。”
宁桃笑得像朵花儿一样灿烂。
宁楚出声:“当下我们要带你进宫,你收拾一下,明天早早起来,莫耽误时辰。”
宁桃点点头,转身走了。
背后响起周清懒懒散散的调子:“看到她突然心安了,宫里美人那么多,她连她朝夕相处的师傅都拿不下来,何论能让王侯将相、乃至皇帝对她上心。”
宁楚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五步外,宁桃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着:不气,不气,一点都不气……
想到明天要去那个吃人不眨眼的皇宫,她辗转难眠,于是乎,半夜翻窗去了宅子旁边的宅子。那是她师傅的宅子。
她轻轻踮脚,走在瓦上,寻了一处就跳了下去,落在了最近的那棵树上,她手脚并用地爬了下来,大步朝院子里亮着光的住所走。
“师傅!”
推开门,刀光剑影闪在眼前,她丝毫不慌,任眼前男子不耐烦地拿着剑搁在她脖子上:“想死?”
不想死的宁桃看着他敞开的胸膛转了转眼珠子:“师傅我打扰你沐浴了?”
男子握紧剑,皮笑肉不笑:“你经常明知故犯,明知故问,要不是你爹当年救了我一命,你的人头早就不知道已经……”
宁桃捏住剑身轻轻往外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不欠我爹,还帮他修行了呢。你真想要我的命,拿去便是,只是我死了你千万别哭。”
云酒松手丢剑,背身理衣:“女儿家会的你都会,男儿家会的你也会,只是独独不要脸。”
宁桃皱了皱眉,看着他宽厚的肩背,又弯了弯唇,她转头看了看他的屋子,瞥到七弦琴兴致盎然:“反正师傅也睡不着,师傅给我弹琴,我为师傅舞一回?师傅独独还没见过我跳舞吧……”
云酒面无表情地回身:“你深更半夜闯入你师傅的屋子是来献媚?”
宁桃挑了挑眉,走近他,仰起头。
云酒退后一步,宁桃笑,就往前追一步:“献媚这词不雅。”
云酒冷哼:“你知何为不雅。”
“我知,不过因为你,我也可以不知。”
云酒别开脸,从她身边走过,朝琴而去。
“你明天进宫,现在熬着,明天能有精神?”坐于琴前,他垂眸拨响了一根弦。
宁桃屈膝坐在他身边叹气:“师傅,我不想进宫。”
云酒看向她,“那就不去。”
宁桃低头,抬手拨动琴弦,轻声说:“那就是抗旨。我有很多办法可以不去,但是一旦埋下我欺君抗旨这个祸患,那会很难办的。我们家本来就树大招风,想取而代之的人,可不少呢。”
云酒动手为她和音,“那便换个念头,荣华富贵你已有,但还缺了点权力,有了它你就可以护住你的家,明天好好表现,指不定能混个皇妃当当。”
宁桃停了手,“师傅,你什么时候能不那么嘴硬?”
她起身离去,没有回头。
云酒也没看她走,只是静了会儿,云淡风轻地抬手,掀了琴。
第二日,宁桃与宁愿跟随父母坐上马车,直奔那宫里而去。待到回来,却只有宁愿和父母。
他们一下马车,就看见门口站着云酒。
他淡淡望向他们,待他们走到跟前,只问:“她呢?”
一身青衣,如松柏直傲,枝是锐的。
这位君子,宁桃倾心。
周清忽然理解了她的女儿,为何多年守他,是这般直锐的人,留给了女儿守的机会的。
宁楚说:“皇后喜欢她,她被皇后收为义妹,暂时留在宫里了……半月后便回,半月后便回。”
云酒低头想了想,最后没说一个字,他转步走进旁边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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