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巨物跃下来的一瞬间,恩佐就觉得自己的身子猛地向后一掣。紧接着枪火从阿德琳的位置炸开,子弹崩入钢铁的劲响荡开在整座河道。

他摔倒在艇前,方才看清这座宽大狰狞的钢铁骨架。钢条编织的四肢长如猿臂,其中包裹的传动结构透出暗金光泽;末端是不成比例的巨爪,显得中枢的舱室异常狭小。

刃爪伴着撕裂空气的啸音向阿德琳扑去,她腾身急退,长铳的枪管却断作四截;惯性带着爪头向前,直将嵌入的水泥坡壁击得粉碎。

趁着阻滞的功夫,阿德琳跃回艇上,同时感到枪弹从耳边掠过的炙热。燧火的枪响从四面迸发,随后是汽艇引擎的骤响,扑回座位的艾伯特将油门踩到了底。

短短的几秒钟宛如冻结。

遽起的载具尚未驰出一丈,巨兽的铁胸便又迸发出咆哮,装载其中的蒸汽芯核全功率运转,硬是将整副机甲的势头牵回正轨。然而开场的一跃挫伤了腿部传动,它刚奔出一步,便整个儿栽倒在水里。

恩佐尝试理解眼前的局势,但剧烈的颠簸让他被迫伏在舱底:小艇方一开出就贴紧了道边摩擦,以便错开堵在右侧的前艇。不断有流弹掠过他的身边,连一旁的伊兰也被迫放弃还击。

他勉强抬起头来,看清了坡道边缘不断的枪火,这是场极为被动的伏击。

他又向前艇看去,正看见中校从岸上一跃到驾驶座位,有两名队员已经倒在他身后的坡道上。又一人试着从艇上反击,然而刚一挺身,他便被两枚接连的枪弹撂倒。

连续几次撞击,恩佐所在的汽艇强行挤过了水门,加到极速驰去。然而下一刻他听见闷哼,挡风玻璃飞溅上鲜血。

“伊兰——”

艾伯特强行稳住方向。

被喊到的少女丢下打空的火铳,即刻将他从驾驶位换下。恩佐看见她搭上盘舵的双臂微微颤抖。

“艾伯特先生,您的肩胛骨……”阿德琳仓促地翻着背包,她的话音也带了慌乱,“伤得很不浅,可能整个儿碎掉了。”说着扯开一卷儿绷带,就着敷料按了上去,汩汩流出的鲜血瞬间浸湿她的双手。

艾伯特面色惨白,但依然抿着嘴唇不叫出声。他的目光落向急速退去的两岸,就好像处处都藏有暗枪。现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艘小艇。

“请您帮我摁住,恩佐阁下!”阿德琳用眼神向他求助,“我来警——”

他没来得及点头,就看见对方在最后一个字音噎住,本就不甚镇静的神色突然间变成恐惧。

她张口凝视着恩佐,眼圈一下子红了。

恩佐顺势看向澎湃铿锵的水声,那是从艇后的远方传来。

激起的水花如帘幕般翻涌,掩盖着其中阴森的钢铁的身影。他看见尾随的巨兽开始冲刺,金属爪尖与水泥地面的摩擦愈发刺耳,带着传动结构轧轧的近乎散架的响声。

他看见虬劲的钢铁的巨臂一轮又一轮挥出,直有一把将他们全部捏碎的气势;从空中坠到水底,又复从水底冲到空中,四肢竭力轮转,带动这座狰狞的结构破浪而来。乌黑汹涌的蒸汽从舱室后部腾起,又被飞起的水花混合、击碎。

汽艇的引擎再一次轰鸣起来,但与巨兽的距离仍在不断缩小。他感受到艇身结构的震颤,油门已经被踩得不能再满,几乎就要失去控制。

阿德琳还勉强按着身下人的伤口,泪花却开始在眼眶中打转。她几乎是哭着向恩佐急说:

“您其实很会用术法,只是一直隐藏着自己的实力,对吗?”

她的面容显露出恳求,不顾恩佐仅仅愣在原地。

“请您救救我,恩佐阁下,不管用什么手段……求求您,”阿德琳终于没忍住眼泪,“不会有人责怪您的,我们可以将举报的人灭口,我们可以——”

隆隆的水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近。她的表情愈发绝望,连欲发的话也噎在喉中。

“阿德琳……”他一时也不知怎么接话。

“真是突然,恩佐。”躺在地上的人强撑住疼痛,向恩佐苦笑了。“我以为我们还能走得再远点儿。”

恩佐扶稳了艇壁,摇晃着站起来。

“我尽力。”

他看向后方的水花,尽管他的心里和其他人一样没底。

“没用的。你根本没用过暴力术法。”

艾伯特的语声还和平常一样,就好像世事已将他完全锉平。

“伊兰说的对,你只会烧洗澡水。”

伊兰在眼下一语不发。她只是把着舵,尽力带着小艇在这条地图模糊标记的河道中穿梭。

恩佐回头向驾驶位看去,看向她映在挡风玻璃上的倒影,只见到一双专注盯向前方的眼睛。一动不动,甚至空无神情。

他于是又将视线落回艇后。方才绕过去的一串生了锈的油桶被径直碾过,一秒钟的阻滞也没做到。在水浪轰隆的噪声中,金属变形的刺音也显得单薄。

“伊兰。”

他望着远处逼近的威胁。

“你想怎么办?”

少女没有回应他,依然专心于驾驶。两旁的景物飞一般退去。

恩佐的心里并不慌乱。从醒过来开始,他就像奔波在一场梦中。各种的场景交叠,混乱而易变的时间,他其实没有真正分清眼下与其他片段的区别。

也许真实的自我不在这一个位面。尽管吹过的风,溅起在脸上的水花,和耳边轰隆的声响,都让自己身处的世界看起来如同现实。

他听见阿德琳的啜泣。

深呼吸,带着化学气氛的水锈味儿未经过滤,直直冲入他的鼻腔。酸刺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的意识稍微清醒。

只会烧洗澡水的术士。他默念一遍。然后继续盯着奔来的巨兽。

他突然生出一点儿好奇,想知道其中驾驶员的心情。想知道这样的颠簸会不会使他头晕,他是不是也戴着同一款式的银色面具。

从武力上看,根本没有办法与之对抗。阿德琳还在祈祷他能力挽狂澜,他却异常的平静,就好像自己没有睡醒。

如果这就是结局的话,那又怎样解释先前的画面呢。

“阿德琳。”他叫道。对方的哭泣停了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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