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下江水滚滚,若是坠江,尸首难还。那一队车马便是勇士,为两县百姓赴汤蹈火。他们的身影早已不是麻衣葛布,而是鲜衣怒马的斩龙武士,脚下踩着的便是黄江巨蛟。
车马踏过,人依旧安然无事,所有人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黄江桥建成了!!!”众人呼声冲天。
月隐松开手指,气息也缓和下来,面对众人赞誉以笑回应。
“这桥图纸由月隐小姐所画,名字我想也应该交由月隐小姐,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应和着要月隐起名,她也难以推辞,望向远处桥心相会的眷属,又回忆起那写下“风月遥寄相思情”的才子。
“就叫虫二吧。”
众人不解,纷纷询问。
“天机不可泄露。”月隐一脸神秘,说完就转身向县令告辞,准备上轿回府。
县令将地契奉上后,扶着月隐上了马车。热情的人们见月隐要回去,将自己种的瓜果递给县令,让他转交给月隐恩人。盛情难却,月隐马车上近乎难以落脚。
回到月府,刚好撞见辞别月曦的风扶。他前几日碰见月曦饶有兴致地读着一卷书简,便借来一观,昨日已撰抄完毕,今天就想着归还原主。
“风扶见过月小姐,还以为今日无缘相会。”
“今日黄江桥完工,月隐便去看看。若是错过公子,那真叫人可惜。”
风扶脸颊笑然,丹凤眼显得更加妩人。他双手作揖准备辞别,月隐连忙叫浅草将油纸伞取来。
“天色阴暗,恐害雨淋,还请公子收下。”
风扶从月隐手中接过雨伞,挥手告别。等他走到去往竹县的小道时,驿站小二告诉他黄江桥已经完工,横跨波涛汹涌的黄江,不必绕此远路。他向小二告谢后,欲移步长桥,却在小二的话茬里面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可否细细说来?”
小二错以为面前男子是出游的迁客骚人,故不知黄江桥,便为其详细解释桥梁的用途以及桥梁的设计者。
风扶闻言惊叹声不止,感慨月隐真是一位奇女子,称得上当世黄月英。没曾想看似月隐弱柳扶风,实则竟是工科首屈一指的能人。
小二见风扶衣冠楚楚,误以为他也是城中豪门宗族。
“月隐小姐不仅学识渊博,人也貌美,就是性格……”小二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摇了摇头,好像在规劝风扶打消念头。
风扶有点在意,轻声询问。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别说是我传的,我可不想得罪这位小姐,惹不起,惹不起。”
“听说她有一晚上没睡好,早上一起来就把怨气泼向十多个下人,还把他们打发出府了。”
“她可有心计了,我记得一次东君大人的宴席,她故意将琴弦弄断引得诸位公子关注,还好有一位公子识破了她的诡计。”
“听说……”他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后在风扶耳边低语。“她买下了那首诗,记住那位公子的名字……”
他用手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弄得风扶哈哈大笑。
“那我可得见识见识。”风扶递给小二几文钱,权当赏钱。他辞出,走去黄江桥。
黄江桥下怒涛阵阵,涡流囷囷,若长龙盘虬,令人胆寒。
他没想到关于月隐的消息如此恶劣,宴席那次自己也在场,感觉月隐并不像小二口中那样心怀鬼胎。只是辞退下人这件事并不知情,也不敢问月隐,郁结于心。
天空中滴下雨点,风扶这才想起怀中抱了许久的雨伞。
雨伞在雨中撑开,犹如初春绽放的花朵,婀娜多姿。
如同花伞一般光鲜艳丽的女子,会不会是他们所说那样蛮横无理,狡诈算计?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面前的黄江桥风雨不动安如山,来往之人络绎不绝,脸上洋溢着喜悦。它开辟了一条崭新的桑县与竹县的商贸之路,人们不会再苦于山岭泥淖,而自己也属于受益之人。
天云昏沉,雨水连连,落在长桥上拍打出音符,音色凄凄惨惨。众人皆奔赴家中,独他孤身一人没在烟雨之中,如画卷里面踽踽独行的落寞游子,望着远处点点灯星,归家心切,但长路漫漫。画卷中唯一的色彩便是那油纸花伞,荫蔽才子免受雨淋。
上天啊,你在为谁啼哭呢?
公子走上桥头,忽然雨水肆虐,风儿呼啸,雨伞摇晃。他抓紧手中雨伞,步伐也随之加急,而风雨也并未饶过他,甚至更为嚣张,吹折了一柄花伞伞骨。他见状索性收起雨伞,也放慢脚步,权当孩童嬉雨。雨水击打着他,一如箭矢流星,湿透其头发,浸润其衣裳,淹没其眼角,寒凉从颅顶侵向心肺,从皮肤攻入血脉,他也毫不在乎,洒脱地唱着“一蓑烟雨任平生”。
唱“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时候,他已然走出桥尾。他瞥见桥旁的石墩,上面刻着“虫二”两字,又恰逢此时雨水初歇,光风霁月,正配得上这风月无边之名。
急雨初霁,天云微彩色相齐。纸伞花面,人心兰蕙,众女嫉之峨眉。
月隐用过晚膳,来到父亲房内请安。月父满面愁容,眉头紧锁,面对数本账簿发出声声叹息。
“父亲何事如此长叹?”
月父知道月隐的心思细腻,不愿给她多添烦恼,便转过话题询问黄江桥一事。
“如愿建成,这是地契。”月隐将地契奉上,月父感慨其才识深厚,可堪重负,早日便可取下魁首之名。
“您那时还不肯我学。”
“为父以为你跟我赌气,一个女孩子学这个多危险啊。”
月隐没有接话,拿起案上账簿翻阅。
“果然是茗街商铺。这街茶楼用的都是月府新茶,人们大多没有品尝过,故皆趋向日家茶馆,那里既不偏僻,茶也是上乘。新茶我品过几次,茶香浓郁,其味亦然,只是名气不佳。”
“隐儿有心了,早些休息吧,为父自有对策。”
月父了解月隐为黄江桥一事已经筋疲力竭,不想让她插手错综复杂的经商,而且家中长子已冠,可委以重任,无须月隐为此担心忧虑。
她也没有执拗,辞别回房。
“小姐,明日是夫人……”
“嗯,我知道。”
某夜雨水喧嚣。
怀胎十月的月母生下一女孩。
满地的金银遮住了月华。
“就叫她月隐吧。”
雨水未息,下在婴儿眼角。
生命随着雨水逝去。
月母的撒手人寰使月父整日郁郁寡欢,如是更加珍视其留下的女儿。月隐记事起便是锦衣玉食,车轿出行,仆从无数。
月隐将要去祭奠她那素未谋面的母亲。虽然没见过真人,但每每心情不佳时她会婆娑着母亲画像,聊以慰藉。画像中的佳人面容和蔼,眉目温柔,月隐望着它,也算是在庸碌的生活缓下步伐,轻解负担。
翌日清晨,雨水萧萧,月隐早早前来祭奠月母。仆从摆好祭品便退去,惟留下浅草呆在其身边。浅草站在一旁缄默,她了解她家小姐外刚内柔,只有在此时才会卸下重负,自言自语地陪夫人聊起家常。
“您看,女儿年方二八,模样虽不及母亲万一,但女儿可是工科才女,前日还建起黄江桥呢。”
“父亲也是老样子,身体安康,心情舒畅。”
她抚摸着墓碑,想象着母亲温暖的手掌,那宽大的手掌,会轻拍女孩的后背,表示安抚,那细长的手指,会梳理女孩的秀发,扎一个漂亮的发髻。然而墓碑冰凉,将她拽回现实。
月隐起身整理衣裙,吩咐浅草准备起轿。
今天亦是月隐生辰,本是一个值得欢庆的日子,应该大摆宴席,引亲朋好友一众欢聚,共享良辰美景。可现下月府依旧灯火阑珊,人烟稀少。
月家宗亲说月隐出生是阴年阴时,为不吉之兆,克死其母亲便是证明,曾多次劝诫月父弃之,而月父不愿,独自一人将其养大。月隐的存在不被他们认可,月父自然也不必邀请他们参与宴席,再加上月隐生性冷漠,各家女眷敬而远之,请柬都发不出去几封,月父便不设宴席,至于月隐如何庆祝也全凭她自己定夺。
“月姐姐吉祥,祝姐姐平安顺遂。”上官萧
叫下人奉上生辰礼,那是一柄玉簪,光泽青翠,雕纹凰鸟于飞,栩栩如生。她亲自为月隐插上玉簪,月白发髻配这碧色玉簪甚绝,为这纤弱的小姐添了一抹生机。
“上官妹妹有心了。”她拉着上官萧来到膳房,一并享用月父备好的菜肴。
摆放在中间的是硕大河蟹,蟹肉白嫩,口感细腻,月隐钟爱此菜,但螃蟹性寒,吃多了对月隐身体不好,也就只有今日,月父才会安排厨子为月隐做上一盘。贡芋,就是上贡给天子的芋头,可见其美味实属不可多得,酥软的口感,味道香甜,让人欲罢不能。烧红的鱼肉也刺激着味蕾,还有烤制的雉鸡。
月隐夹起一块浅草剥好的蟹腿,只轻咬一口,便放入碗中,又尝了一下贡芋,还是不尽人意。
“祝姐姐万福海纳,得遇良缘,举案齐眉。月曦来迟了,请姐姐见谅。”月曦一边说着贺词,一边推着风扶入房。
其实他俩站在门外已久,只是风扶临时得知今日是月隐生辰,并未准备贺礼,所以再三推脱。
“月小姐祥瑞,风扶贸然来访,愿小姐海涵。”
月隐脸颊微笑,回应祝贺。见到风扶,她尤为惊喜,连忙赐座。
四人一齐享用这晚宴,聊着最近的趣事。话题全是上官萧一人掌控,毕竟其余三人不善言语,最多接一下话茬。月曦试过尽力地表现出开朗活泼,但事与愿违,聊了几句便没有下文。他素来羡慕上官小姐能说会道,即使月隐不做回应,她也依然能谈笑自若,而且她还把握着晚宴热闹的气氛,既不过分喧嚣,又惹人欢笑连连。
月隐瞥见身边浅草,想着她站立良久,估计已经很饿,她便夹起一块芋头送到浅草嘴前。浅草先是一惊,然后咬下芋头,软糯的芋泥正好充饥,她还想再吃一块,但又怯懦不语。
月隐怎会不了解她,又夹起一块。一旁的上官萧可是吃醋,语气骄蛮地说道:“月姐姐好生偏心,怎么只顾着浅草一人,萧儿也想月姐姐喂。”
月隐面对上官萧束手无策,只好取过上官萧的筷子夹一块较大的芋头送到她嘴边。上官萧囫囵一口,甚是得意。她又投喂给月曦一口,再夹起一块之后就让她犯了难。喂给上官萧和月曦算作长辈关心,那喂给风扶好像有点不合规矩,但是如果不做反应,会不会显得刻意冷落人家?
风扶见月隐眉头微蹙,估摸着应该在考虑那一口芋头的归属,便率先夹起一块品尝,“口感香甜,上等佳肴也难比一二。”
月隐看风扶自己品尝了一块,将手中芋头又喂给浅草。
“月姐姐自己怎么不吃,也是,月姐姐岂能自己动手”,她看向风扶,语气埋怨,“风扶公子好不识趣,本就是空手而来,还不主动献这份殷勤。”
风扶一脸愧赧,而月隐便解释道这是浅草的职责,让她不要捉弄宾客。浅草和上官萧“狼狈为奸”成为习惯,此时竟说着身体不适,匆匆离开。上官萧计谋得逞,对着月隐狡黠一笑。
风扶见状,步向月隐身旁,拿起她的筷子夹上芋头,递至其嘴边。
月隐吃下芋头,甜蜜的滋味没过舍尖,竟不像方才那般苦涩,她心想或许是风扶蘸了白糖吧。
她抬眼又看见那一双眸子,如山间岚气。目光炯炯,恰逢此时风华正茂,一身书卷墨香,更添才情。
山之扶苏,隰之荷华。有狐绥绥,君子奕奕。
风扶初赏日出升朝霞,现为芙蕖出绿波,佳人身段亭亭,面容娇丽。
发茂轻绒,黛色青葱。眼似琉璃,面竞白瓷,美目盼飞星河流转,浅笑倩然群芳烂漫。嘴樱清鲜,齿玉排生。鄂形覆岭,颈柔长净。字字珠玑声声莺语,频频侧颜盛貌倾国。肩川云桥,臂凝冰霜。腕扣双镯,连绕跳脱。指并素蜡,端粉桃燃,敛而花卉之未启,散比兰仙之争艳。胸怀腴满,腰柳曼妙。霓裳夭姿,裙袂翩袅。宁静兮若松梅之经雪,飘摇兮若落红之戏风。莲足微步,镜池惊澜。其人明起朝日,皎悬月盘。远而望之,灼近虹霞;迫而观之,琵琶半掩。秋水逐泪,叶露弃坠;脸颊稍喜,阳春三度。
昙花一现使人驻足良久,依依不舍,而常盛之芳草自是让人目不转睛,恋恋不忘。
直到上官萧咳嗽两声,风扶才意识到面前白瓷已呈红彩,一脸羞涩地退回座位。
“妹妹方才进门前见姐姐满面愁容,叫人好是伤心,府上有什么棘手的事吗?”
月隐起初只是摇头,转念想想座上之人皆是熟人,此事也并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便开口回答茗街茶楼生意不景气,使家父日夜忧虑。
听到这事,月曦心生愧疚,埋怨自己无能,竟让姐姐为此忧愁。虽是惭愧,但也无计可施,比对日家茶楼,既是偏僻之地,茶味也没有名气。
“小生有幸品过一次茶馆名茶,口味清香,实属上等。”
“风扶公子也喝过?也是,茶馆客人大多就是你们这些读书公子。”
听到读书公子几个字,风扶想到一则妙计。
只需要将这些读书公子吸引到茶楼,何愁茶楼生意惨淡?
“如何才能使他们来这偏僻茶楼?”月隐顿时兴起,询问着如何进行。
“举办一场茶会。”风扶向月隐详细地解释他的全部计划,并教她如何操办。
天色已晚,风扶说完便辞别回家。月隐送上官萧回府以后也准备沐浴休憩,这时才见到“临阵脱逃”的浅草。浅草告诉她雨伞一事,因为风扶不小心弄坏了一角,于是等师傅修好再还回来。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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