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报到。不像开学那么热闹,人事科交了派遣证,被科室、车间管事的领走,办公室里一张旧桌子,集体宿舍一张单人床,陌生的领导同事,隐隐约约的压抑。张福禄到了厂里才发现,哈工大多如麻,也不缺复旦清华,金凤凰的感觉被浇灭,车间主任老资格,对新毕业的学生评价一刀切“眼高手低”,告诉张福禄,不要有一毕业就是我是技术员的想法,从最苦最累的活干起才能接地气,日后有底气。王邯生报到当天单位正在抽调下乡蹲点人员,来得正好,顺理成章被安排到矿区蹲点,刚从山里来又回山里去,稍微有些失落,不坐办公室也挺好,本来早就习惯了田间地头温室大棚,到了矿区,先去了趟白龙洞,据说是福阳河的发源地,山虽不算清秀,河水潺潺,让人心绪安宁。毕业就业,从学校到社会,身份变了,角色变了,又一次站在了新的起点上。参加工作以后,同事给张罗了好几次相亲,一个是矿区医院的护士,王邯生去见面之前就有几分犹豫,矿区和市区虽然距离不是太远但以后也会是两地分居,介绍人说,先别想那么多,先看本人,人对了眼了其他的都好说。见面地点约在医院门口,王邯生到那得时候,看到有俩女孩推着自行车在等人,走上前自我介绍,对上号了,个子高的是那个护士,相貌很平淡,说不上漂亮也不难看,张嘴说话两排黄牙是明显缺陷,和妹妹作伴一起来的是在市里工作的姐姐,一直是姐姐在问东问西,提问回答模式,妹妹看一眼姐姐瞟一眼王邯生,气氛比较僵硬尴尬,草草结束。回到宿舍,杨莉姐姐替妹出头的阴影浮现,第二天便“回”了介绍人。时隔半年,又给介绍了市一中的英语老师,见面约在了丛台公园,女孩大两岁,个子不高,但是非常顺眼,五官小巧精致,浑身散发着知性,一见钟情。之后,王邯生每周跑市里约会,进展顺利,几个月相处下来,女孩主动提出让他去家里见父母,买了烟酒,穿上新衣服,还特意洗了澡,理了发,兴冲冲来到女孩家,女孩妈妈端茶倒水上下打量,从表情上看不出喜欢还是不喜欢,老父亲正襟危坐,表情和语气都像在审问,问父母、问兄弟姐妹、问年收入、问月工资、问恋爱史,没留吃饭,心里很不是滋味的出门,父亲还喊住了要出去送的女儿。之后,硬着头皮再去登门,闭门羹,还听到了屋里女孩的哭声,又一次无疾而终。事后女孩背着父母和他见了一面,父亲强烈反对闺女嫁给凤凰男,父母农村户口、弟弟妹妹未成年,家里全是负担,知道了缘由,挫败感使自信心大打折扣。在市里上班的表姐知道了,替他不平,也开导他眼光不要太高,农村出来的,找会过日子疼自己的,长相学历都不重要,随后给介绍了国棉一厂的女工,小他两岁,父亲干部,母亲务农,俩妹妹上初中,三班倒能顾家,主要是工资不低,奖金还高,最重要的是不挑剔王邯生农村出身。有一搭无一搭,见面,没有怦然心动,没有花前月下,平平淡淡的约会,顺理成章见父母,谈婚论嫁。女方提出条件,随大流,彩礼和几大件不能少,给俩妹妹一人再买一块表,公公婆婆借钱都办到了。结婚前,被这么“要”,王邯生心里很拧巴,男大当婚,土凤凰难找到心怡合适的,父母囊中羞涩,瘦驴拉硬屎,心疼又愧疚,复杂的心情化作了婚礼上的酩酊大醉,告别单身。张福禄结婚简单又顺当。两家大人见过面,定了婚期,商定旅行结婚不办婚礼。领证前,张福禄母亲托在市里银行工作的亲戚买金戒指,因为银行内部熟人,拿了三只让吴小玢挑一个,想想张福禄家的煤油灯、压水井、没有顶的茅厕、裂纹掉漆的板柜、公婆皴裂的双手,不用挑,这些都是形式,不要。婚房是女方家给预备的两室一厅,简单装修,包括刷涂料都是张福禄利用下班时间一点一点弄妥的,岳父家给买了组合家具、沙发、桌椅、锅碗瓢盆,父母心里过意不去,买了台彩电送过去。去岳父家吃饭谈及,岳母说,老两口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也没看上彩电,年轻人以后有的是福享,彩电给俩老人送回去。张福禄感激还不好意思,父母亲特别担心被亲家看不起。1992年4月5号,旅行结婚出发的前夜,吴小玢的母亲把她叫到卧室,悄悄塞给她两包避孕套,嘱咐,年轻,不定性,先别要孩子。第二天早上,父母把她送到火车站把闺女交给张福禄,火车上,张福禄问,家里给带的钱装哪了?缝在秋裤兜里了。车上不安全,拿来给我,放一起我拿着。吴小玢把“财权”拱手相让。一路向南,南国花锦,满目葱郁,爬茶山,游西湖,听评弹,尝美食,轻松愉快的蜜月旅行。无论下乡蹲点儿还是回到市局,工作岗位调整,结婚生子,一点都没影响王邯生搞科研,从山地蔬菜栽培技术到温室大棚种植,从培育、扦插、嫁接到防病、治病,充分详实的数据和大量的“临床”案例支撑下,不到十年时间的时间,王邯生的科研项目分别获得了国家级、省级奖项,在全国全省推广,省里、部里开始把已经立项的科研项目安排在邯郸,中科院在邯山设了实验基地,王邯生还经常被国家和省点名赴国外参观学习。科研成果积累了政治资本,组织上除了给了诸多荣誉提拔到区里,担任分管农业的副区长。名气和权力双重滋润,春风得意。张福禄的工作变动比较大,钢厂车间技术员一干就是五年,朝九晚五倒也规律,仰望总厂,遥远又神秘,环顾四周,厂区就是小社会,生活“与世隔绝”,总有井底之蛙施展不开的感觉。和师姐商量,跳出去,换个环境。在岳父的帮助下,先调到市里一个政研机构,上党校,下乡镇,和社会接轨,适应机关工作。用了三年时间调研乡镇企业改革,调研报告被市主要领导钦点上会研究,张福禄列席会议,被诸多领导提问,有思路,有数据,有依据,有问题,有方案,干净利索,条理清晰,稳重大方,那一次亮相,是张福禄一生的转折点。男主外女主内是王邯生和张福禄这两个家庭的基本模式,不同的是王邯生不管钱,张福禄家他掌握财权。王邯生媳妇三班倒,媳妇经常和别人串班,把白班换成夜班,因为上夜班之后能连续歇两个白天,白天方便做家务,柴米油盐,浆洗缝补,井井有条,生了儿子,添丁进口,工作量大了,依然是忙而不乱,天生的优秀主妇。王邯生是媳妇的骄傲也是家的面子,茶余饭后,无论和谁聊几句,张嘴就是“我们邯生,我们邯生”,后来,跟风时髦,“我老公,我老公”。非常重视二人世界,公婆亲戚甚至她的父母过来小住,每一回都因为不能影响孩子学习提前打道回府。1998年,王邯生出国出差史上最多的一年,每一次公务外出,媳妇都会问,我能一起不?人家不都能带夫人吗?“一个纺纱工人还夫人夫人的,多丢人!”每每被王邯生火力镇压。次数多了,隐隐不安。又一次,王邯生去BJ农科院办事,破天荒答应带媳妇同行,并且一起去家里看望院里的一位老大姐,办完公事去串门,大姐两口子盛情接待,大家聊着的时候,媳妇到各屋都转了转,看啥都洋气,大嗓门儿问这问那,王邯生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自那以后,两口子极少一起出行过。随着王邯生事业越来越顺当,媳妇也越来越洋气,带孩子回农村,再也不肯转车加步行,都是让王邯生从单位找车,必须带着水,再也喝不了井水,去露天旱厕撅嘴,睡土炕上火,婆婆给村里人做衣服攒的钱拿手绢包着给孙子,媳妇的笑容和手绢包的薄厚成正比。王邯生是全家人的指望,家里人即便看不惯也忍着迁就恭维,时间久了也都习惯了。2006年,王邯生的父亲脑梗,需要两万块钱,王邯生非常清楚,如果和媳妇商量,肯定张罗兄弟姐妹摊钱,趁带儿子出去玩的时候去邮局悄悄给家里汇了款,怕显着媳妇不好,也不便多嘱咐什么,父亲抢救及时,有惊无险,元旦,一家三口回老家过新年,皆大欢喜全家人聚齐,酒过三巡,精神放松,话也都多了起来,妹夫敬大舅哥酒把两万块钱的是秃噜出来,像一枚重磅炸弹,那个新年硝烟弥漫。小金库从哪来的钱!还剩多少私房钱!。王邯生宁死不屈,用沉默抵御暴风骤雨。王邯生刚在城里站稳脚跟,家里亲戚、村里乡亲、各式各样的私事纷至沓来,并且人们不约而同的“恭维”,“邯生一句话的事!”这些事牵扯很大精力,还都要背着媳妇,有办成了,到家表示感谢的,媳妇一律不给开门,经常是把东西放门口走人,媳妇和孩子从楼上望着来人走了,再开门把东西拿进来。亲戚朋友私下议论,她怎么烧包成这样了。王邯生加班越来越多,出差越来越密,甚至写了申请想赴斯里兰卡参加农业部的援助项目。虽然有自己的小家,因为师姐不擅长厨艺和家务,除了周末几乎都在岳父家生活,有保姆伺候,避免了很多因为家庭琐事引发的磨擦。逢年过节回山里老家,也是夫唱妇随,尽管对老家的生活条件很不适应,但是师姐都能乐呵呵适应,不让公婆不自在,不让张福禄难为情,里外间住着,晚上解手,春夏秋冬,都是去院外茅厕,上桌吃饭,遇到没有洗干净的碗都是悄悄用手把脏东西抠掉抹净,婆婆擤完鼻涕直接盛饭,心里也“打冷颤”但是脸上丝毫没有波澜。抢着刷碗,争着烧火,每一次从婆婆家回来,第一件事是“牛饮”,第二件事是通便,每当这个时候张福禄都会把所有脏衣服鞋袜洗刷干净,买菜做饭搞卫生,同步进行,统筹的好,效率就高,师姐忙活完自己个人卫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你撒个娇,我卖个萌,其乐融融。1993年冬天,离师姐预产期还差一个多月,张福禄父母提前到市里准备伺候月子,临出来,宰了两只老母鸡,卖了一头“年猪”,还带了一年四季的衣裳,在家商量好了,如果生男孩,老两口子就长住,都留下带娃,如果生女孩,婆婆留下。公婆来了,小两口也回到自己家,婆婆使唤不好煤气,娘家保姆每天过来做饭,公公犯了哮喘,岳父给买来博利康尼。半夜,师姐尿急,睡眼朦胧去厕所,忘记擦拭坐便圈,起身提秋裤,感觉凉凉的一条东西粘在大腿上,查看,公公吐在坐便圈上的一大口黏痰,不出声,眼泪奔涌,擦洗,委屈,张福禄要去说说父亲,师姐怒视制止。待产的日子显得格外漫长,哪怕是下了大雪,师姐仍然坚持每天出去活动两三次,主要是出去透透气。一天晚饭后,师姐早早回卧室躺下,眯觉,听到客厅三口人说话,公公说,卖年猪的钱给你们生孩子用,母鸡给亲家一只你们一只,张福禄:“不用不用,生孩子他们家花钱。”师姐心里说不上来的别扭,不愿意信这是张福禄嘴里说出来的。第二天跟张福禄说,提前住院吧,保险,于是,提前十天住进了妇幼医院。生了男孩。公婆乐的合不拢嘴,依然是保姆做月子饭,张福禄负责取饭、喂饭、陪床,每天下午四点妈妈喂奶时间准许家属探视,住院期间,每天的这个时间公公必然到房间看孙子,师姐抹不开,喂也不是,不喂也不是,悄悄给张福禄使眼色,张福禄没看懂,护士心领神会把老公公请出病房。出院回到家,怕保姆一个人伺候忙不过来,岳母每天白天来帮忙照看孩子。白天,婆婆帮忙摘菜、擦地,公公在客厅修理张福禄的自行车和家用电器,到了饭点,保姆请公公婆婆上桌。出满月了,公婆没有走的意思,张福禄也没张罗,岳母试探亲家母,出满月啦给宝宝挪挪窝去姥姥家住住,婆婆说我们俩可以在这等着,也可以跟着一起过去。从待产到产后坐月子,师姐一直便秘,有时候是张福禄给打开塞露,有时候是母亲手动给抠,非常痛苦,看着公婆堆在窗台上四季的衣裳,师姐终于绷不住了,和母亲商量,要不让我爸的司机给送回去吧,多给带些东西。岳母出面和张福禄谈,不好不同意,找了个师姐去医院产后体检的日子,做父母工作,答应每个月都带大孙子回老家,心存不满,勉强同意,打道回府。生活琐碎,磨合碰撞,娶妻生子,岁月静好,隐忧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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