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间,少年睁开双眸,发现自己置身于青石琉璃墙、黑玉镜水砖之间。

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少年迅速坐起,高声呼唤:“乳母!”

他踌躇了一会,无奈的揉搓着自己的额头,见乳母迟迟没有回应,便自己下床穿上衣服,走到玉盆前,清水洗面,他凝视水中的倒影,英眉之下的双眼不大,但却炯炯有神,脸颊消瘦,颧骨鼻梁高耸,皮肤黝黑,背后全是刀剑留下的疤痕。

他一时分不清梦里那白净的小男孩和真实的自己了,任锦瞻拿起手中带有双虎纹路的镶金小木牌。

乳母未至,来的是身穿虎皮,浑身黝黑的强壮男子,那男子一看便不是中原人,衣着似藏人,但长相又似混血。高挺的鼻梁、突出的眉骨,使他看起来颇为异域。任青禅见状立马把木牌藏起来,单膝跪地,抬双手恭敬到:“师傅。”

“刀,你叫你乳母做甚?”

‘刀’未语,他看着玉石面倒映的自己。

“又做那无稽之梦了?”虎皮男子慢慢抬脚踩在‘刀’的头上:“你说说,梦到什么了。”

‘刀’被吓得不敢语言,支支吾吾的说到:“苗家,梦到,屠了苗家满门。有个叫任‘青城’的还是什么任锦成的哥哥,记不清名字了,还有个娃娃,好似是我,叫‘任青禅’还是…”

‘刀’已经混淆了梦中人物的名字,故是把任锦瞻记成了任青禅。

只见虎皮男子一脚狠狠踹在‘刀’的脸上,这一脚用力之巨,是‘苍玉式’的‘开山见日’。“师傅!徒儿错了!”‘刀’护着自己不断流出鲜血的鼻子,辩解着。

看来这一次师傅是真急了,自己也不敢再说什么梦呓之语了。

“刀,我曾在你年幼时,带你去灭过一姓苗家的满门,可能那次对你造成了创伤,自此之后,你便总觉得自己是那苗家的孩子了。以前念你尚小,没和你计较,现在长大了,你若再如此说,我便不客气了。你本是孤儿,一直由严堡抚养长大。苗家的孩子,怎会姓任呢?”

‘刀’摆正姿势,恭敬道:“明白了,师傅。”但心里却暗暗思索,果真是如师傅说的这般吗?自己依稀记得梦中的音韵‘青成’或者‘青禅’的吗?真正的任青禅早已不在人世,只是自己曾在年幼时见过了太血腥的场面,所以造成了阴影创伤,自此之后便把自己当做梦中年幼的任青禅了吗?

任锦瞻这个名字已经离他太遥远,以至于在梦中记错,错记成了任青蝉。

师傅察觉到‘刀’心头的纷繁思绪,没有再责罚,而是温和地说到:“去陪你师姐练武吧。”

‘刀’起身走出房门,虎皮男子双眸紧闭,不禁叹息。

乳母走到虎皮男子身边:“这孩子…”

那身穿虎皮的男子突然一把抓住了‘刀’的乳母,狠狠捏住了乳母的脖子,女人喘不上气来,挣扎着,用手挠虎皮男子的胳膊。

虎皮男子说道:“那孩子为何天天说自己是苗家后人?就算当年误把苗家仆人的孩子收养了,那两三岁大的孩子又怎么可能记得那段往事?难道不是你每天给他灌输的故事吗?苗思峰早死了,你再给他说这些有何意义呢?让他反过来屠了严堡吗?”

乳母抽搐道:“我没有,我没…”

这乳母从前照顾央拉,那天在寺庙绑走苗思峰时,自己也在,央拉让人杀了任锦成的时候,乳母还捂住了央拉的眼睛,自己也闭上了眼不忍看。自己从小也是被严堡虏来的,心本是善的,奈何长得也丑,便没被这些畜生辱了。

‘刀’晕晕沉沉的走到师姐的练功房中,此地红丝绸幕帘垂挂,掩盖着床榻,相较于他那破旧的小房间,分外豪华。

一位妖娆女子从床上起身,透过丝绸,仍可见她妩媚的身姿。她抬脚起身,她迈着婀娜的步伐,拨开幕帘,走到‘刀’面前。女子展露迷人的腰肢和大腿,面容被红丝绸掩映。那女子眉眼不似宋人,眼窝深邃,皮肤白皙,瞳孔深棕。她是那虎皮男子的女儿,有一半的藏人血统,其母亲亦是虎皮男子掳来的XJ萨尔塔兀勒族女人。这些在雪区被人随意屠戮的奴隶逃到了中原后兴风作浪危害中原。

那女子穿着红紫色薄纱,脚踝上挂着铃铛作响,她摸着‘刀’肩膀:“师弟,你可让我好生等着。”说完话嘻嘻笑出声:“师弟陪我练功夫吧。”

‘刀’不敢怠慢,他走到练武台上,摆好架势,说是练武,但不过是让师姐单方面打自己而已了,自己哪敢回击呢?要是伤了师姐,自己这命都保不住了。

正思虑间,女子便一剑刺向‘刀’,‘刀’侧身飞跃闪过,女子又用极为怪异的武功招式,双腿如蛇一般盘在‘刀’的脖子上,‘刀’挣脱不开,女子一剑顶住‘刀’的喉咙。

“师姐武艺又见长了。”‘刀’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女子轻声‘嘁’了一声,‘刀’抱着女子的腰将她轻柔的放在地上。

女子嫌弃道:“你天天这样让着我,都不好玩了。”

‘刀’摸着自己后背的鞭痕,自从几年前练武不慎伤到了师姐后,此后再也不敢真刀实枪地与师姐练武。

师姐也是因为自己的失误,现在于右臂间还有一道消不去的疤痕。

虎皮男子走进练武房中,他似是有什么事要与‘刀’商量,女子一把扑在虎皮男子身上:“爹爹!”

男子笑着抱起女儿:“等一下爹爹再陪央拉玩,爹爹找刀有些事要商量。”央拉撅起嘴,满脸写着不开心。

虎皮男子走到了‘刀’的身边:“有事要做了。”

洛阳周边,兰封县,兰封镇。

是又到了一年入春,随着春节的结束,庙会的热闹散去,便是算开春了。张汝耀走在偃师镇的商街上,张灯结彩的庙会上小贩摊中商品可谓琳琅满目。

“哎呀,少爷,咱们该回家了。”一名唤作彩云的丫鬟模样的青衣女子,拽着一锦衣男子的胳膊说到。

锦衣男子约莫二十来岁的模样,三角眼,方正面颊,长得有些獐头鼠目的,还特意修了修自己的三撇小山羊胡。此人名叫张央,字汝耀。因是家中独子,自小骄纵蛮横,生性顽劣。虽已二十有余,成年许久,然心智却似孩童般每日疯癫,每日都过得轻狂放纵。

“才刚出来,谁爱回谁回,宵禁我便算了,白天也不可出门了吗?”张汝耀问到。

彩云又气又无奈:“少爷啊,将军生气了可是要责怪我的。等开春再出来吧,过年的时候洛阳城边不安全的。”

张汝耀下意识的拍打商贩摆满风筝的桌子,怒斥:“洛阳周边不安全还有哪安全了?”

小商贩的货物全被张汝耀拍到了地上,商贩本想发火,但看见面前张汝耀穿着华贵锦绣,自知可能是哪个名门的纨绔子弟,吃个哑巴亏,忍气吞声。自己将洒落的风筝收拾了起来。

“大爷,你这可是要赔钱的。”商贩诉苦道。

一听还要自己赔钱?张汝耀可平时在隔壁兰封镇中受不得委屈的主,在那里要属兰封县令白家势力最大,再者便是高中榜眼的潘家,再之后就是他们张家了。

偃师镇不如兰封镇般是兰封县衙驻地,不是个市镇,但却有一点胜过兰封镇,这里有兰封县最大的青楼和夜市,夜市是看不着了,父亲要他早归家,此行的目的主要是去那心心念念的青楼。

得理不饶人的张汝耀指着小贩说到:“我爷爷乃吏部尚书张克公是也!你敢讹我?”

小贩见状,心知自己吃了亏,赶紧低头收拾地上的风筝:“你父亲是旁村兰封的张校尉?”

“正是!”

小贩面露难色,有些难为情的挠挠头:“张校尉怎的生这么个傻儿子。”随后低着头骂了一句,这一句可惹恼了张汝耀,他不依不饶的一把将风筝全打到地上:“你再说一遍?”

“你将我风筝打在地上,我没说什么了,你还在这不依不饶的?”

“怎么着?你这么说爷爷就是不行!”

“我咋说你了?”

两人开始吵架,张汝耀这一身作风与气派可一点不像将军的儿子,倒和那市井流氓无异。要不是彩云赶紧拉着这位大少爷走,两人真要打起来了,彩云赶紧将银子扔到小商贩的桌子上,商贩也是贪便宜的人,将银子一溜烟的装进自己兜里,张汝耀一边被抓着走,一边骂道:“我日你奶奶的!”

彩云觉得丢人,不自觉地的将头低下,拽拽自己的衣袂,羞愧难当。

“少爷,咱们走了。”彩云拖着骂骂咧咧的张汝耀反方向向家门走去,张汝耀还未玩够,又怎愿意回兰封的府上,他拖着彩云的胳膊,有些撒娇的语气说:“姐啊,哦不,亲娘啊,我从未如此逛过庙会啊,怎就这样回去了,再给我一刻钟去青楼瞧瞧可好?”

“亲娘?我还没你大呢少爷啊,你不可如此没教养乱认亲的。”彩云手不自觉拍向自己的额头,管着张汝耀简直让自己头痛到了极点。而张汝耀呢,撒丫子就跑。青楼在何处,他可是比何人都知晓的,虽是没去过,但也无妨他乱打听早已背熟地点位置。一直未曾有机会去心心念的青楼转一圈早已成了自己的一大遗憾,连家中的仆人李仕安都言:“少爷没去过青楼,那可算不上男儿汉哈。”

张汝耀好奇的问:“青楼?都有何物?”

“何物?好物。”

“多好?”

“世间再无比青楼要更妖艳的女子,假如让那女娃给咱弹上一曲,喝个小酒,那真是让人陶醉不已。”仆人仕安美滋滋的砸吧着嘴,闭着眼享受着。张汝耀倒是想知道那青楼女子到底是怎样的姑娘,能让仕安如此魂牵梦遥的。

想到这里,张汝耀又起了兴致,血脉喷张,犹如释放的猛兽,跑得飞快。仕安的话在他脑海中回响。张汝耀兴致盎然地询问:“那青楼女子可摸吗?”

仕安小声凑到张汝耀耳边,神秘地说:“前朝时是可摸的,如今,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了。”仕安吞吞嗓子,透着一丝嘶哑道:“这也是好了,多了些想象。我从未在外见过如此多的漂亮美人。光看就已是心旷神怡,酥了半颗心。”

漂亮美人,这正是张汝耀一生最爱之物了,平日里走路上看见漂亮美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人家看。

但怎得家里管的严,家风正的很,张汝耀只可让爹爹给自己相亲个女孩就了结此生了,心有不甘。尽管不甘心,但不去青楼欣赏女人,他觉得自己还不能算是真正的男子汉。

“少爷!你步子放慢点嘛。”彩云脸都拧在一块上气不接下气的在身后追赶:“你都二十一了,怎么还和孩子一样?何时才能长大啊?”

是啊,明明都已二十一了,其心智犹如十二三的孩童般。就说这兰封结婚都稍晚些,张汝耀也确确实实到了结婚的年纪。可惜的是,给张汝耀介绍的大家闺秀,张汝耀都嫌不好看,无一能够引起他的兴趣,张汝耀寻女人只求两点,一是好看,二是妖娆。但这婚配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张汝耀偏偏就爱那妖艳女子,而非那些正经端庄的姑娘。哪家的正经姑娘能够每日如此浓妆艳抹,充满妩媚的风采呢?

马车声渐近,张汝耀跑到街中,未留神,马蹄声愈近,刹止。随后他被一阵如风般的马蹄声所撞倒,掀了个人仰马翻。领头人重重的摔下马,张汝耀也惊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马车后的帘子掀开,车中坐的不是他人,正是自己的父亲,振威校尉张中哉,字策鉴。

“爹?”张汝耀讶异且惊恐的看向坐在轿子中的父亲。

马车中的男人冷哼一声,说了句:“央儿?野性子。为何还不归家?彩云呢?”

“这呢!老爷!”彩云气喘吁吁的从小巷子里拐出来。张汝耀知道自己爹平日里对自己宠爱有加,才落得自己这么个野性子,但在外,爹可是一点不留情面的,装也要装的严厉。

张汝耀不是傻子,他一屁股翻到马车中,掀开帘子坐了进去,父亲侧身嫌弃的看着张汝耀身上的土渍:“你在外怎也是这样?让我好生丢人。”

但没想到张汝耀却喊冤起来:“爹你平日都不让我出门玩吗。我今日可算出来了,还不得好好转转。”

“转?兰封镇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如偃师镇般的青楼,你来转什么的?”父亲的语气严厉。

“不是去什么青楼,我不认得青楼是何处,我是来…”张汝耀看着父亲的眼睛,左思右想的蹦出一句:“是来买蜜饯的。”

“家中没有蜜饯?”

“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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