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上天眷顾过的人往往感受不到自己当时的幸运,而当生活的暴击来临时,他们只知质问苍天为何命运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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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后,胡杨倩提出带林子刚去家里吃饭,见见她的父母,林子刚听到这个提议,没有惊喜或紧张,只从心底里感到抗拒,他人生中从没有过和胡父这个阶级的人相处的经历,虽然和胡杨倩恋爱很愉快,他也迫切地想娶她过门,但一想到要过胡父这一关,就本能地想往后缩,可世上再难遇第二个胡杨倩——第二个愿意跟他结婚的胡杨倩。过去的一年里,在那件事渐渐地被众人淡忘后,林子刚也因此变得没那么受重视,他能感觉到自己被晾在一边空置,原本在出事前已经将刚进工地时做的一些很基础的工作交给后来的新人做,出事后反而新人跃过他接手了更重要的工作,这让他反复被蹂躏的自尊心再次受挫,他索性买了一辆二手大杠自行车,下了班就将工作上的事抛诸脑后,骑着车子去接下班晚的胡杨倩,冬天时他会提前买一个热腾腾的烤饼或者烤红薯揣在怀里,夏天时他算着胡杨倩快下班的时候买一支绿豆棒冰,等看到胡杨倩后将吃的拿出来,胡杨倩会满心欢喜的接过,坐上自行车的后座,林子刚蹬起自行车送她回家。有时胡杨倩跟着领导出差或者他今天不想跑,便会跟着施工方出去喝两杯,有时是夜总会这样的地方,有时是烧烤海鲜,无论哪种场合,散场时林子刚都会喝得摇摇晃晃出来,被人扶上车送回宿舍。久而久之,那件事在林子刚心里的阴影也逐渐烟消云散,他发现成年人的世界原来有这么多精彩的事可以做,冯建伟、张杰之流大概在下了班之后也过着这样的日子,既然他们可以,为何我不行,廖云珍算什么,我要娶的人必定是胡杨倩这种。

每当胡杨倩走出办公楼,看见林子刚倚着自行车站在单位门口,她打心眼里的感到愉悦和幸福,她略微知道林子刚的家境,可她并不在乎送她回家的是自行车还是小汽车。林子刚与自己的父亲相比个是知冷知热的人,而且是个有血有肉,有悲有喜的正常人,不像父亲那样阴鸷冰冷。他们之间从没说过爱对方,林子刚也从没表达过对她的爱意,当她提出要带他回家见见父母时,尽管林子刚脸上写满了迟疑,胡杨倩心里对此的解读也是宽宥善意的,只觉得这是一个含蓄的人应有的正常反应。

林子刚回到家后告诉林父林母即将去对象家里登门拜访这件事,林父和林母这才知道儿子已经谈对象了,而且已经在一起一年了,林母责怪林子刚为何不早点说,应当先叫女孩子到自己家来才对,随后问起了女孩子的职业和家境,听了林子刚说完胡杨倩的条件,林母的脸上瞬间笑开了花,而林父却坐在旁边若有所思的吸着莫合烟,没有像林母那般兴奋,深吸一口烟后嘱咐林子刚去的时候买些贵重的礼物。

胡杨倩回家后也告诉了母亲要带男朋友回来吃顿饭,在这之前她告诉过施毓自己谈了男朋友,并且跟施毓说了男孩子的情况,施毓像平常一样没有多言,只将一切都记在心里静观其变,她内心是对这个男孩子不满意的,不光是家境,她从女儿口述的甜蜜小事中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但她也了解自己的这个大女儿是个犟种,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反对,以女儿的性格肯定会恨自己,甚至为了怄气硬嫁过去也不是不可能。那个周末正好胡东林在家,胡杨倩看他心情不错,表情也很轻松,便挑了早饭过后,他在读报纸的时候跟他讲了这件事,胡东林听罢合上报纸,想了一下,让胡杨倩把时间定在下个周六的中午,其他的没有多说。

这天一早,林子刚早早醒来睁着眼睛木然的看着屋顶,他记得今天中午的事,内心没有太大的波动,可以说是毫无情绪甚至有些想要找个借口逃避,想着想着竟然烦躁起来,“如果和胡杨倩结婚能省掉这些步骤该多好。”他心里这样想着,却也知道不现实,便索性一翻身下了床,林子刚囫囵地洗了把脸,找了一身笔挺的衣服换上就准备出门,林母听见声响从伙房出来喊住他,让他吃了早饭再走。

“昨天晚上你睡了,你爸突然从床上腾起来拿了100块钱让我给你。”林母手里拿着钱递给林子刚。

“爸人呢?”林子刚问。

“天不亮就出去了,单位有事。”林母回。

“我有钱呢,不用给我钱。”林子刚说道。

“拿着吧,你爸嘱咐一定要给你拿着。”林母强调。

林子刚收下钱,擦擦嘴便准备出门去,他记得林父说让他买些贵重的礼物,便准备坐公交车去商场看看,上次进商场还是满怀激动的给自己买手表,这次来却是另一种复杂的心情。林子刚两眼一抹黑,不知道该买什么,衣服裤子鞋子显然不合适,名烟名酒又实在太贵了,他只在跟施工方去夜总会的时候见过这些烟酒,光是看看价签都胆颤。林子刚围着商场绕了三圈还是没选出合适的礼物,大部分是因为太贵舍不得买,眼看着时间快要来不及了,林子刚走出商场,看见旁边有卖水果的小摊,上前去称了两公斤苹果和两公斤香蕉,又在旁边的摊位买了一箱袋装牛奶和一筐土鸡蛋,踉踉跄跄地拎着这些礼品挤上公交车,一路上都小心翼翼的呵护着那筐土鸡蛋,倒不是怕送去的礼物少了这一筐蛋,而是一筐鸡蛋碎了一地确实有点难看,主要是浪费。

上一次站在胡杨倩家门口还是那个无助的夜晚,林子刚当然不会忘记那个晚上,他一直没有告诉胡杨倩自己曾经悄悄来过,虽说是凑巧走到了这里,但也显得像故意找来的。此刻林子刚又一次站在了这个家属院门口,即将面临的人和事容不得他花太多时间回忆往事,他走进院子的大门,看见门卫正警惕地看着他,便上前去主动交代自己来找谁,门卫听罢面色缓和了下来,说:“是去施老师家里啊?他们家女儿今天专门打电话来交代过了,你进吧。”林子刚微笑表示礼貌后向胡家走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每走一步心跳就会加快一些,大概人只有对自己未知的人和事才会产生真正的恐惧,他停住脚步,转头向旁边的绿化带走去找到假山旁边的一块空地,从口袋掏出莫合烟卷了一根圪蹴在石头边上深深吸了起来,吸完了这支莫合烟,林子刚抖了抖衣服,提起买的礼物向胡家走去。站在胡家门口,林子刚顿了半分钟,做了两个深呼吸才伸出右手敲了敲门,开门的是胡杨倩,他的救命稻草。

“你先坐一下哦,饭还没好,我先去帮忙。”胡杨倩接过林子刚手里的东西笑着说。

林子刚局促地坐在胡家的客厅里,双手攥拳平放在膝盖上,双脚不自觉的脚尖向内,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甚至听不到其他人的声响。他忍不住环顾胡家,电视机里正播着新闻联播,大概是29寸的,下沿标着四个字母——SONY。他坐的沙发是皮质的,扶手是木头切出的拱形,正好贴合手臂垂下来的弯度,坐垫和靠背的包材软硬度刚刚好撑起人的坐姿,博古架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紫砂壶和一些他不认识的摆件,最下面一排是胡家的照片框,里面有他们姐妹三个在江苏和四川的留影,旁边还有三本厚厚的影集,侧面写着三姐妹每个人的姓名,大概是她们的成长纪录,他面前的茶几上摆着许多精致的小碗,碗里装着零食和糖果,还有一个像伞一样的装置,上面一根根的插着香烟。

“小林来了啊,洗手了吗?准备吃饭了哦。”施毓端着菜走过来,打断了林子刚的观赏。

“阿姨好!”林子刚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边走边说。

“洗手池在卫生间那里哦,快去吧。”施毓笑眯眯的对眼前这个局促不安的小伙子说。

林子刚按照施毓指的方向找到洗手池,胡家的洗手池是白瓷的,旁边放着一个小香皂盒,墙上单独挂了一条用来擦手的毛巾,与其他毛巾都区分开。林子刚洗完手抬头照了照镜子,表情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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