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燕对这一块很是熟悉,哪里有什么果子一清二楚。打到果树之后,姑媳二人打发卢善元上树打果,两人嘻嘻哈哈的在下面捡着果子,有时候还凑在一起耳语几句,就象有什么秘密要瞒着卢善元一样。
太阳西下,三人各自挎着今天的收获准备回家,姑媳二人手挽着手走在前面说着悄悄话,而卢善元则拎着两大袋气喘吁吁的在后面跟着。
天色已经转凉,第一场霜冻已经降临,山背后的太阳似乎没了一点温度,刚才爬树时屁股处被刮破了一小块裤子,这时随着山风吹来让卢善元阵阵发凉。
山里的生活虽然无拘无束,但生活条件的获取也比在山外艰难许多,一般都是采用货货贸易的方式,但由于可供交换的东西不多,往往衣物很难换取,卢善元现在穿的还是从家里带来的秋裤,一到夜晚寒冷难耐。
不过长久的山里生活,朱家自然有生存之道,他们会自己硝制皮毛作为过冬的衣物,前两天朱大行已经给硝制了几块羊皮,到时可以给一家人都制作一件冬装。
想想自己身上围着一圈皮毛,让卢善元有了大圣的即视感,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女闻声回头狐疑的扫了他一眼,大概以为卢善元听到了女儿间的悄悄话,不满的对他白了白眼。
三人赶在天黑前到了家,却发现家中来了客人,正是胡一奇一家,父子俩正在朱大行的陪伴下狼吞虎咽的吃着饭,旁边还放着四个大箩框。
卢善元坐下一起吃了饭,在快嘴的胡一奇口中,终于了解了他们一家的来意。刚刚把谷子收回家,里长就带着县里的衙役来到了村里征税,七算八算他们家要实交二两银,而且要当场缴清,只得把新收的谷子卖了。
今年胡家交了租后也就收了不到五石谷子,新收的谷子也不值钱,足足卖了近四石方才凑足了税银,这样一来家里就剩下不到一石的谷子,胡家四口人,这样算来过年都撑不了了,胡父愁了一个晚上,最终决定把家里的两亩田给卖了,逃到山中来。
“这世道,真是要活活把人逼死啊!”胡父似乎老了几岁一样,睁着无助的眼睛缓缓地说道。
“胡叔,我记得现在谷子都是一两银子一石,你们怎么五钱一石卖了?还有你们家才两亩地,为啥要交二两银啊?”卢善元对这一点很是不理解,胡家的情况他是知道的,家里自有两亩水田,租了卢善形家四亩地,不过租的地要给主家四成租,按现在每亩一石半到两石的产量,按理留在手中应该有七石左右才对,而且税收得这么重,也是卢善元想不到了。
“今年年成不好,总共才收了九石,主家收走了四石,可不就只剩下五石不到了。”胡父对家中的情况了如指掌,“一到收税时粮价就往下走,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前年粮价七八钱时也是五钱来收粮的,今年里长怎么说也不给涨,说是今年他家摊到的银子也不少,实在是拿不出更多的银子了。县里的说今年北面一直在打仗,朝廷下令又加征了。”
胡一奇狠狠在吐了一口痰,恶狠狠地叫道:“肯定是朝廷里那些贪官在作祟!年年加征,还让不让人活了!”
朱大行叹了口气,说道:“记得我刚来时,还要靠着志刚哥接济,后来一年一年的志刚哥家眼看着衰败下去。可惜我在这山沟沟里,也换不来什么银子,不过山里怎么说也不会饿死。”
他转向对着胡父说道:“这边没什么地了,不过转过这座小山,那里还有块平地,到时把溪水拦一拦,也能弄个一亩多地,收拾收拾,种上点小米,勉勉强强也能活下去。唉,这世道活着可真难啊。”
胡一奇跳出来说道:“爹,听阿强说,东阳许家在招兵,说要北上勤王呢,许着每月给一两银,我想去应征。”虽然胡一奇是对着他父亲说话,但眼睛却看着卢善元。
卢善元懂得胡一奇的意思,胡一奇是独子,正常情况下胡父肯定不会同意,所以他想着卢善元给他说说话。
他正想说话,不曾想胡父叹了口气说道:“也好,有没有银子无所谓,去混口饭吧。唉,这家是回不去了,这山里的地我跟你娘也干得了。”卢善元诧异的看着胡父,略微思考一下,也就了解了他的心思,山里的地其实种不出多少粮食,一家四口以后上肯定还是得挨饿,特别是第一年新开垦的地,还不知道能有多少收成,与其这样,还不如出去闯闯。
卢善元转头见到胡一奇正用炽热的目光盯着自己,当然明白好朋友的心思,其实参军一直是压在他心里的想法,这时不禁心里一阵冲动:“丈人,我也去!”
旁边的朱升也忽然也叫道:“我也去,这种鸟日子我过够了!”
朱大行默默地看着两人,长久不语,良久方才说道:“天启元年,我跟着陈大帅在浑河边与鞑子血战,三千兄弟活下来的不到十个。那时我只有二十岁,大阵被破后跳进浑河,侥幸留得一命。鞑子兵反复冲杀,重箭如雨而下,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倒下的弟兄!”朱大行眼中含着泪花,过去了二十多年,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似乎只是留下了那场战事的惨烈。
“打仗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不是一对一靠着武功就能不败。”朱大行平静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当同时有几杆枪刺向你的时候,后面还有不知道何时射来的箭时,你根本没办法躲避。我能活下来,是靠着我同村的兄弟给我挡了一箭。”
“我跳到河里时,心中唯一的念头是要把我兄弟的妻小照顾好。可当我花了四个月的时间回到村里,狗日的,他的妻子被村里的大户给羞辱自尽了,他女儿也被卖了。当天晚上,老子一不做二不休去把这狗日的家里屠了个干净,这才逃到了这里。”朱大行似乎在仔细的回忆着尘封已久的痛苦记忆,那些记忆被他埋在心里已经很久,但此时的他还是显得很痛苦。
大家伙都静静听着朱大行的诉说,脸上表情不一。朱大行喝了口水,接着说道:“为了这个朝廷打仗不值得,当兵的被人看不起不说,家里人还要受人欺负。”
说实话,卢善元还真的不是很了解古代当兵的待遇,但从战争史上来看,国军的形象显然更象古代兵,即使待遇上可能差不多,但纪律、尊重那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朱大行虽然没有描述,但从妻小的遭遇上看,显然在民间当兵的是得不到人们尊重的。
“阿爸,我还是想去,即使战死了我也不后悔。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与其这样一天天的活着,还不如出去闯一闯,说不定能闯出个名堂来呢。”卢善元诚恳地说道:“再说了,如果没有人当兵,真的战争来的时候我们又怎么保护自己的家人和乡亲呢?也只有当兵,手中有了刀枪,才能有能力把那些平常欺负我们老百姓的那些人给杀掉。”
朱大行叹了口气,说道:“小弟,你是没当过兵,你不知道当兵的苦,想当年,我们浙兵是最能打的,但饭也吃不饱,兵器也不全。你知道我们在浑河为什么会战败吗?很多铳都炸了膛,总共只给我们配了五颗弹丸,没弹丸打了才让鞑子冲上来的,知道吗?要不是这些贪官污吏,我们浙兵不会败的,不会败的!”或许想到了伤心的往事,朱大行有些激动,眼眶也红了起来。
“那我们就先把这些贪官污吏先干掉!”卢善元平静地说道:“刀枪在我们手里,只要有谁想克扣、剥削我们的东西,想欺负我们,我们就拿起刀枪跟他们干!”
“对,我们就跟他们干!”胡一奇举起拳头兴奋地叫道。
朱大行跟胡父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中均现出了无奈。
女人们在厨房里吃饭,听到这边的交谈声都凑了过来,她们的眼中都充满了担忧,但却只是看着自己的男人、儿子,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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