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寒夜萧萧,大雪纷飞,千山银装,万里素裹。

又是一年冬,又是一夜雪。

这一晚辛缘早早地睡下了,白天行了整整一天,他已是疲累至极。

偌大的房屋、偌大的院落里只有他一个人,但他不受这般阴冷孤寂的影响,依然能够安然入梦。

破旧的老木门“吱嘎吱嘎”地响着,好像随时都会被夹着冰雪的冷风吹垮。可它这样子承受了几十年的风催雨打仍然没有倒下,它是这间老败屋子忠实的卫士,屹立不倒的守护者。

已经谁也不知道这是哪一家的宅院了,它荒废了起码有四五十年,平常都是街边行讨的乞丐住在这里,但是今晚只有辛缘一人。

雪静静地下,风依然如旧。

静极了。

睡梦当中,听到好像有人在哭。

哭声有些遥远,辛缘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那哭声却越来越清晰。

推开腐朽木门走了出去,外面的风雪很快打在辛缘身上,为他盖上了一层白色。

“这样的地方传来哭声,闹鬼了不成?”外面着实太冷,辛缘只想回去继续睡觉,他才刚把那一堆干草捂热。

就在转身之际,撕心裂肺的哭叫声清清楚楚传入辛缘的耳中,他扭头,心中一疼,便寻着哭声找去。

是在另一间屋子里,很破,屋顶开了几个大洞,屋内积了薄薄的一层雪,雪很白,只是夜很黑。

角落里,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正在嚎啕大哭,嘶哑的声音让辛缘无比揪心,他快步走过去抱起婴儿,用冰冷的手抚摸她冰冷的脸蛋。

“可怜的孩子,是谁把你丢在这儿的呢?”辛缘抬起头,忽然一阵劲风袭来,他赶快扭过身,一样冰凉的物件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辛缘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他搂住婴儿,纵身跳出屋子,顺手抄起一颗石子向黑暗当中砸去。

婴儿的哭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闷哼,接着就见一个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道:“好一手听声辨位的本领。”

“二师兄?”虽然看不清脸,可辛缘认得这声音。

“不要叫我师兄!”对方怒道,“你这背叛师门的恶徒!我一定饶不了你!”

辛缘低声道:“师傅一直以来都在欺瞒我们。”

“你休要再胡说八道!我若不杀你,怎对得起师傅教诲之恩?”二师兄说着挥动手中兵刃杀来,那一柄细长的软剑,在凌乱的风中呼呼作响。

辛缘搂着怀中的婴儿,从身后的剑鞘中取出一把剑——可以说是一把剑。

一把断剑。

在二师兄剑势如虹的猛攻之下,辛缘只有闪躲,偶尔用手中的断剑格挡,他没有出招,他不想伤害眼前这个人。

二师兄袁杰是个好人,他一直对辛缘很好,无论辛缘做错了什么事,他都可以原谅他,只是这一次不同了。

袁杰的动作很快,他在风雪之中舞剑;辛缘的动作更快,他在风雪之中穿梭。

突然,软剑刺入辛缘手臂,两个人同时停下,婴儿的哭叫声再次响起。

“那是谁的孩子?”袁杰冷冷问道。

辛缘摇头道:“我不知道,我还以为是你拿她引我出来。”

袁杰怒道:“我不会做这种事!”

辛缘握住袁杰的剑,锋利的剑刃瞬间划破他的手掌,他看着袁杰,说道:“我不想死。”

“无狱崖的弟子都在追杀你,你逃不掉的。”袁杰的语气缓和下来。

“救救我。”辛缘拔出了剑,他的手掌一片血红。

袁杰面部抽搐,他的手紧紧握着剑柄,沉默了许久后道:“你快走吧!他们就要来了,如果你不想被他们追上,最好躲在某个深山野林里。”

“我能应付的……”辛缘抱紧了怀里的婴儿,转身运起轻功而去。

风止,雪未停。

空荡荡的街道里,辛缘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时不时低头借着月光看看怀里的婴孩,她有一张很可爱的脸蛋,现在已经哭累睡着了。

辛缘喘着粗重的气息,他很累、很困,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他好想有个温暖的地方,可以让他在那儿休息一晚。

实在太累了……

辛缘倒头栽在经受着酷寒的野草丛里睡着了,他的身体冻得硬邦邦的,婴儿紧紧被他抱着。

漫长的夜晚总是如此漫长,但是对于沉睡的人来说很快。

整座镇子被雪覆盖,一眼望到底,尽是白茫茫的景象。

明晃晃的阳光刺在辛缘的眼皮上,他眨了眨眼,看到一双眼睛正盯着他。

这双眼睛水汪汪的,眼角很湿润,脸上的泪痕分明可见。

辛缘坐起来,打了个哆嗦,接着发了会儿呆,然后抱起婴孩,过了会儿又把她举起来看了看。

是个女孩。

辛缘用身上所剩不多的钱财买了碗豆浆,一勺一勺慢慢送到婴儿嘴里,他则继续忍耐着多日以来的饥饿。

一整个上午,辛缘问遍了附近几条街上的每家每户,没能打听到女婴亲人的下落。

“究竟是谁家的父母如此无情……”辛缘不禁想起自己幼年时的遭遇,心中伤乱悲痛。

辛缘接着询问路人,这时一人来到他身旁道:“我不认得这孩子,但我认得你。”

当辛缘看清眼前之人的面貌时,不禁错愕道:“孙安!”

孙安也是无狱崖的弟子,可他并不像袁杰那样,他是一个令辛缘厌恶的人。

辛缘把婴儿结实地绑在背上,接着取出断剑,他知道这次不可不战了。

孙安亦瞬时抽出佩剑,锃亮的光芒闪耀出来,当真是一把好剑!

一阵疾风袭来,辛缘心中一跳,下一刻就见孙安长剑刺来,忙用剑锷挡住,向上发力挑开了孙安的剑刃。

孙安咧着嘴,剑尖点出了一个花儿,几招虚晃之后,刺向辛缘心门。

辛缘斜着低下身子,断剑放在孙安长剑之下,接着不断向上快速挥剑,把那柄剑挑得越来越高,然后迅速将断剑向前刺去,断口处插在了孙安的胸膛,刺上一个很浅的伤口。

“你打不过我的,换别人来吧。”

辛缘太了解孙安了,他在无狱崖时就已与孙安比试过无数次,早已摸清了他的套路。

孙安咬着牙,猛然挥下手中长剑,辛缘立刻将断剑向上一挥,只听“当”的一声,孙安手上的剑飞了出去,落在青石地面不停颤动。

紧接着辛缘施展轻功迅速逃走,不想再被孙安纠缠。

(二)

辛缘抱着婴儿坐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

这棵树很大,等来年开春它一定是枝繁叶茂的,但它如今只有保持这般凋零的模样。

天还是很冷,辛缘蜷缩着身子,他看着女婴,女婴笑呵呵地看着他,并试图用冰凉的小手去触摸他。

辛缘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呢喃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如果没有名字的话,我就给你取一个吧?叫什么呢……我是在雪天里找到你的,就叫你雪儿怎么样?等找到你的爹娘,他们一定会给你取个好名字的。”

辛缘把脸贴在了雪儿的脸上,彼此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我到底该怎么办……”辛缘靠在树上,他想哭,可是流不出泪来。

一位老者路过,看到辛缘,便搭了个话道:“年轻人,这么冷的天怎么带着孩子坐在这里?”

“没什么事……”辛缘见老者还有继续追问的意思,赶紧抱着雪儿走了。

这个地方应该不能再待了,既然自己已被孙安发现,那么无狱崖的人一定会在镇上到处找他。

可是能去哪里呢?辛缘面对的是一个陌生的江湖,他无处可去。

路边有不少扫雪的人,还有一些孩子玩弄着地上的积雪,或是做成个什么奇形怪状的玩意儿,亦或是互相丢来丢去玩耍。

雪儿“咯咯咯”地笑着,好似对这一切感兴趣极了。

不远处传来喧哗声,辛缘望了过去,那是一家饭馆。

饭馆里暖和和的,辛缘抱着雪儿走了进去,感觉自己整个人开始慢慢解冻。

等吃饱有了力气,才能走得更远。

辛缘点了一样最便宜的菜,忽然想起雪儿也要进食,可不知该给她吃些什么,思来想去,只能喂她一些米汤。

饭馆里坐了很多人,嘈杂得让辛缘心烦,但是有一桌正在谈论的事情让他起了兴趣。

“昨儿个我去岐山砍柴,你们猜我遇见了谁?”这是一个粗壮的汉子,嗓门儿很大。

“谁啊?”与他同桌的人问道。

汉子道:“是鹿家的家主鹿幼年!”

“鹿幼年?他在岐山做什么?”众人问道。

汉子道:“不止他一个哩!还有金刀门的掌门王伯奋、无极门的掌门赵无极,好像英杰会的孙玉良也在里头!”

众人好奇道:“这帮练武的聚在岐山做什么?难道是要比武不成?”

“不是不是!”汉子摆摆手道,“我躲在附近听了一阵,听他们提起什么宝藏,好像就是冲着这宝藏上山的!”

“宝藏?岐山上难道埋着宝藏?”

“谁知道呢!他们消息可比咱广!”

辛缘在一旁听了个明白,心想:“我当下亡命江湖,最缺的就是钱财,不如也去找找看那宝藏?

走出饭馆时,天上下起了小雪,缓缓落下来,点缀在辛缘身上。

他很快打听到岐山的方向,想快些上山,赶在其他人之前找到宝藏,或者从中分得部分也是好的。

“你为什么带着个孩子?”

一个声音从辛缘身后传来,他转过身,一柄长剑正顶在他的咽喉。

“赵宇……”辛缘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是无狱崖的弟子赵宇,他一脸冷峻,昔日的同门之谊,此刻荡然无存。

“只有你一个人吗?”辛缘不敢直视赵宇,心隐隐作痛。

赵宇冷冷道:“只有我。”

辛缘道:“你也要杀我?”

“你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谁也不会袒护你。”赵宇的话比此刻吹来的风还要冷冽。

辛缘道:“你不会杀我。”

赵宇盯着他,没有说话。

辛缘突然动作起来,他将头部一撇,侧着身子冲到赵宇跟前,一掌打在他的腹部,对方便痛苦地跪倒在地。

“对不住了,我还不想死。”

辛缘说罢转身欲逃,前方却突然落下两个人挡住去路。

同样也是无狱崖的人,一个叫张显,另一个叫苏儒。

“二位师兄,饶我一次吧。”辛缘取出断剑拿在手中,他本不想和任何人交战,可是很多情况下不得不如此做。

那二人哪里听得进辛缘所说的话,各自出剑先后刺去。

辛缘抱紧雪儿向后退开,却忘了后面还有个赵宇,一下就被他勒住了脖子。

“快杀了他!”张显高声喊道,同时挺剑刺向辛缘。

辛缘奋力挣扎,眼见张显的剑就要刺在雪儿身上,心中慌乱无主,忽然只觉勒在他脖子上的胳膊一松,便急忙闪开身子躲了过去。

苏儒斜剑刺向辛缘肩头,张显旋身又刺过来,辛缘左挡右防,渐渐被他们二人逼入死角。

赵宇在后边暂无动作,冷眼看着陷入绝境的辛缘。

辛缘眼见形势对己不利,情急之下,不得不用真招。只见他一剑荡开张显、苏儒攻势,接着施展“游身剑法”,竟令二人不敢轻易接近。

苏儒见状对张显道:“小心!他连师傅都能伤到,功夫自然不弱!”

张显招呼赵宇一声道:“你截住他去路!莫让辛缘逃了!”

附近已有民户听到打斗声前来查看,趁着骚乱,辛缘施展轻功飞身脱逃。

苏儒脚步较快,片刻后追上辛缘,持剑朝他后心刺去。

辛缘回身还击,断剑不断敲打苏儒手里长剑,竟震得他手臂发麻。几个回合过后,不经意间一松手,长剑就被辛缘踢出三四丈远。

“啊——”苏儒大惊失色,本以为辛缘会顺势取他性命,可回过神时,才发现对方已经逃远。

雪儿哭得很厉害,显然是受到惊吓,毕竟那样危险的状况,辛缘也有些后怕。

“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辛缘深深叹了口气,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又开始下雪,风更冷了。

雪儿哭了很久终于消停下来,辛缘替她擦去眼泪,哄着她睡着。

雪下的越来越大,辛缘紧裹破皱不堪的衣裳向前走去,想着还是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等雪停了再走。

正想着,辛缘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跑出了城,正处在一处山脚下。

待等确定方位,辛缘恍然想起,眼前这座险峻的大山正是先前酒馆里人提到的岐山。

上边或许埋有宝藏。

摸了摸身上所剩不多的钱币,辛缘系好襁褓挂在背上,向前迈出脚步。

白絮成堆,风卷雪花,天地浑然一色。

风儿呼啸而过,却如低低呜呼,如泣如诉。

山很高,黑压压的宛如一头巨大的怪物,等待着人们自己走入它口中。

这条山路显然鲜有人行,加之近日天寒,雪水凝结成冰,本就不平整的路面又变得光滑,因此更加难以攀登。

山上只剩下光秃秃的树了,它们伸张着枝桠,像极了张牙舞爪前来索命的恶鬼。

辛缘感觉很冷,可他只能忍受寒冷,他不敢动作太大,怕惊醒睡着的雪儿;他好几次脚底打滑,好在功夫扎实才没有滚下山去。

雪花飞舞,落在辛缘的身上,落在他的眼眶里,很快有一滴热泪将它融化。

兀地刮来一阵大风,吹得茫茫大雪纷飞,几乎形成了一堵墙,眼前密密麻麻只有白色的雪。

半个时辰后,辛缘终于登顶,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把雪儿又抱在怀里,她睡得很香甜,那么多的颠簸也没把她弄醒。

辛缘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石头很冷,他也很冷。

望着荒凉的一片山景,他回想起在饭馆时那个樵夫汉子所说的话,心中暗恼,想着对方莫不是在说谎,这山上哪里还有好柴能让他去砍伐?

“莫非连宝藏的事情也是他胡诹的?”辛缘不由得暗骂,若真是如此,那他费功夫到这山上来是为了什么?

忽然传来一声咆哮,把辛缘吓了一跳,连雪儿也给吵醒,当即就“咿呀咿呀”哭了起来。

辛缘大为奇怪道:“什么声音?”

接着,他就看到有个女子朝这边跑了过来,女子身后还紧跟着一头体型庞大的白毛猛虎,正发出一阵阵可怕的啸声,眼看只差几步就要追上女子。

辛缘赶快把雪儿放在石头上,然后纵身扑到白虎跟前,抽出断剑劈向它的粗壮的脖颈。

不成想白虎跃起身来一爪挥下,把辛缘拍在了地上。

白虎力量极大,它低下头就要撕咬辛缘,辛缘赶快滚起身子,一脚踹在白虎额头上。

女子惊叫一声道:“小心!”

辛缘不以为意,但接着就被白虎顶翻,整个人趴在了冰冷的地上。

白虎发出愤怒的吼叫,伸出一只前掌就要踩在辛缘头上,他急忙翻身跳起,一剑砍在白虎头顶,渗出的血液很快染红它白色的皮毛。

辛缘喘着气,紧紧盯着眼前的恶虎,他缓缓移动脚步,而白虎的目光紧追着他。

双方缓慢移动脚步,一时间陷入对峙,然而刹那之间,辛缘纵身跃起,跨在白虎背上,奋力将断剑整个插入它的背脊。

白虎剧烈晃动躯体,想要把辛缘甩下身去,辛缘则紧紧握着剑柄,剑刃在它背上划开两寸来长的口子。

女子站得远远的观望,眼前一幕令她目瞪口呆,没想到竟有人能够制服这么凶的一头猛虎。

白虎的气力渐渐变弱,但仍然能够发出富有力量的怒吼,它忽然看到石头上的雪儿,立刻就奔了过去。

辛缘暗叫一声不好,急忙拔出断剑,不断劈砍白虎的颈部,却无法止住其脚步。

心急之下,辛缘竟试图勒住白虎脖颈使它无法向前,可那更是无济于事。

白虎口中的唾液溅落在了雪儿脸上,它的一只前爪就要触碰到她。

就在此时,辛缘从虎背上跃下,挥起一剑竟将白虎伸出的那只前掌几乎砍断,接着翻滚到它身下,又用断剑刺在其腹部。

白虎的腹部被辛缘划开很长一道口子,滚烫的血液涌出来在他的身上。

这头野兽终于感受到疼痛与畏惧,跛着一足回身迅速逃离。

辛缘捂着前胸,从口中喷出一口血来,接着便瘫倒在地,不停喘着粗气。

这时一只洁白的手伸到辛缘眼前,他于是便抓住了这只手,费力地站了起来。

手的主人正是先前被白虎追赶的女子,她说自己叫鹿萍,是鹿幼年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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