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梵陨河听见贺冕在她耳边淡声开口了。
“两天前,你在果敢西街的一处私人庄园里重伤了十八人,其中七个重伤残疾,还有两个由于伤势过重,昨天死在了医院。”
听得到这个,梵陨河反而暗自松了口气。不过也不是什么好的开始,她仍是不语。
当时在等待旅途回地下室找傅乐容的空当里她在别墅周围转悠着,无意中目睹了一个女孩被六七个男人拖到木楼后的小木屋里。梵陨河当即跟了过去,透过门缝看到了不该看的:一群男的正玩儿着一个十几岁出头的女孩。
梵陨河当即就要踹门进去,却在一瞬间和那女孩目光撞上。女孩的眼睛中意外平静,没有惊恐也没有绝望,她只是温柔冲梵陨河轻轻一笑,摇头示意她不要过来。
梵陨河哪里听得进去,二次欲闯却再次被女孩示意住。
女孩如同受伤的羔羊被一群男人围住,身上白裙脏破不堪,她却笑得纯粹洁白,无声对梵陨河做了口型:记得用草遮住我,锁上门,谢谢你。
女孩在男人们一个个享受着她带来的欢愉时从身上摸出一瓶喷雾,大概是强硫酸。趁男人们伤了眼睛看不见的空当里又掏出匕首,将他们一个个杀死,最后喝下硫酸当场死亡。
梵陨河没有阻止,她不知道女孩被困在这里多少年了,身体上的创伤或许可以淡去,精神和心理却永远也无法摆脱笼罩她的阴影,死亡对她来说是另一种重生,是她的救赎。
梵陨河按照女孩说的安妥了她尸体,离开时撞见两个不知死活的手下要抓她,满心情绪无处释放,于是理所当然发泄到冯侯养的这群畜生身上去了。
“说话。”贺冕来到他身侧看着她,一贯慵懒的脸上此时看不出什么情绪。
梵陨河抬眸毫不畏惧对视上,似是还勾了勾唇:“死了啊,我还觉得便宜他们了呢。”
“死的那两个是自己人,手里有这十几年来所有渡缅儿童被拐的名单。冯侯那里是他们最后一次任务,完成了就能回家和家里团聚了。”
梵陨河一怔。
贺冕微垂眸看着她:“残废的该死,也确实遂了你的愿,因为失去了利用价值冯侯怕放了他们会泄露出对他不利的线索,也在昨晚莫名死在了医院,死于刺杀。”
梵陨河看着他,没说话。
“遇到人渣你可以看不惯,可以教训,让对方付出一辈子代价还是让他永远记住这个教训你得想清楚。”贺冕少有的肃色:“万一毁了别人一辈子伤到的却也是你,恶人一步成佛只需要做一件好事,好人成魔也只需要一脚踩进沼泽不再上来。”
“想多了。”梵陨河抬眸似笑和他对视着,温吞道:“我并不想做那个好人,遇到沼泽我会绕开,也不会提醒后面的人这里有危险,因为懒得去管别人的死活。”
“梵陨河,你父母并不需要这样的你给他们一个死亡的交代,因为你就是那个死神。”贺冕凝视着她浅淡却思绪深不见底的眼睛。
闻言,少女一僵,随后垂眸似是刻意避开了他目光,转身就走。
“既然不在乎你又在躲避什么?”
梵陨河脚下顿住。
贺冕再次上前:“十几年了,你一直不肯信任我和梵星盏的原因是什么?还是你觉得我和梵星盏不会帮你查清……”
“和这个没关系。”梵陨河看向他:“贺叔,从一开始梵星盏救了我,我就已做好了一切与我无关的准备,包括你们那不为人知的另一层身份。”她情绪不明看了男人一眼,离开了。
……
车里放着低缓的音乐,贺冕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像是故意的一般,外放语音。
“全死了?”梵星盏声音清磁传出,似是沉默了片刻又轻哂:“是这孩子能干的出来的事,她人呢?”
贺冕:“一旁听着,现在只能重新查起了。”
梵星盏略一思索,也只能妥协:“重新让人查,看看能不能从牺牲的两位弟兄身边的人身上获取线索,也省事点。”
“成,先这样,挂了。”贺冕挂了电话掉转车头往高速上驶去,戴上了墨镜,令人看不清神情。
梵陨河瞥了眼,抱着狗狗抱枕往椅背上卧了卧,舒适眯了眼。
下了高速,车子驶进市区,贺冕决定先去北街家中住下。
北街园区地下车库。
他看了眼睡着的少女,降下车窗将车熄了火,也没去叫醒她。贺冕点了支烟拨通了老勤电话:“老勤,我,贺冕。刚给你发的照片怎么说?”
老勤:“她头部的只是擦伤,但子弹威力太大,可能会有轻微脑震荡。你近几天注意观察丫头有没有频繁头晕、耳鸣或者视线模糊之类的现象。”
贺冕:“她这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老勤道 :“看个人体质,有这类患者到中年会得偏头痛和记忆力下降等症状。小丫头活蹦乱跳的,应该不至于。”
“好,这几天我注意,打扰了。”贺冕轻叹,抬眸看着前方一片漆黑的隧道,忽然就想起来之前的事。
是09年吧?贺冕在老挝那边的渡口管理出了点问题,却正赶上那阵子内部大整顿,都很忙,梵陨河又生病了没人照顾。他只得带着孩子连夜赶路去老挝,一边联系上他二姐过来帮忙。
靠谱的是贺愿还敷着面膜就跟了过来,许久未见的姐弟俩在连夜奔波中第一次谈了心:
“姐,我真干不下去了。”贺冕一边开车一边看了眼虚弱趴贺愿身上的小陨河,他向来随性,这次却莫名心烦意乱。许是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了,又或者他的随性只是习惯的伪装。
贺愿一下下轻拍着女孩后背,一面按了按脸上面膜:“老三,当初你决定干这事时我和大哥可都劝过你,你不听。你当时怎么说来着?不后悔。现在想退你觉得还有可能吗?”
贺冕自嘲般笑了:“倒不是后悔走这条路,就是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
“比如?”
贺冕:“干这些事不能有同情心,那只会让自己处于危险中。比如梵星盏那家伙连婚都没结过,为什么会想要收养这么个小崽子,到头来他俩手一甩,倒成了我的累赘。”
“孩子吐了一夜吧。”贺愿低头看向小陨河,替她理了理头发:“你觉得麻烦,那你有没有想过,孩子也会觉得跟着你们很遭罪?她如果有成年人的思想又怎么愿意跟着你们四处奔走受苦。偏偏她还小,对孩子来说谁对他们好给他们生活他们就愿意跟谁,至少他们不会计较贫富。”
贺冕弹去烟灰,不语。
“你和星盏都是嘴上说着撑不下去,但为什么能坚持到现在?”贺愿一针见血:“因为肩上有负担,背后有累赘。”
这话很难听,却也很现实。
贺冕如今回想起来依旧赞同,是啊,他们的世界里哪里有什么撑不撑得下去,谁管你这些?人际关系都不是必要的,自己好自为之才是现实,偏的他们所要经历的远不止于此。
指间一阵烧灼的刺痛感,贺冕才回过神来将燃尽的烟掐了。转头见梵陨河还在睡,他伸手探了探少女额头,并未发烧,反倒是将少女弄醒了。
梵陨河睡眼惺忪看了眼男人,没说什么,抱着宠物抱枕下了车。
贺冕跟着下去了。
这边房子梵陨河小时候倒是常常来住,几年没来也依旧轻车熟路。她将贺冕抛在后方十几米远处,快到家时在门口撞上了意料之中的人,梵陨河没觉得惊讶,只觉晦气。
“咦?这不是梵陨河吗?今年第一次来这边吧。”女孩看起来也十七八岁的样子,却化着浓妆,一头粉色波浪卷十分显眼:“也不知道你那个破乡下有什么好的,竟然放着这边的大别墅不住。”
梵陨河却懒得理睬她,目光落在女孩身后的中年男人身上,她微微勾唇:“万叔叔好。”她轻轻垂眸,终于记起来为什么雷老七身边那个叫万策的看着眼熟了。他是眼前万泽元的儿子,万安可的哥哥。
梵陨河小时候和万策经常能在这边小区里碰着,双方都是见面就掐的主,谁也看不惯谁。
万泽元笑意近人祥和:“是陨河啊,好久不见,又漂亮了。”
一旁万安可听了这话却是轻屑翻了个白眼,对父亲这老套的谎言感到无趣。虽然她自小就嫉妒梵陨河的容貌,万安可不理解为什么梵陨河小时候打扮得像个假小子经常脏兮兮的都能让周围的男生全围着她转,而不是亮眼美丽的她——万安可。
万安可不知道自己的打扮在梵陨河眼里显得多廉价夸张。
万泽元笑呵呵的:“就你一个回来了?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参加老查的酒会?哦,就和你星盏爸爸关系挺要好的那个叔叔,叫老查。你小时候还跟你爸见过面的,那时候你……”
梵陨河刚想拒绝,听到他提老查却犹豫了。之前那些铜码全是这个老查以拍卖的方式卖给梵星盏的……
“陨河?陨河?想什么呢,要不要一起啊?”万泽元笑着叫她。
少女回过神:“啊,可以啊,我……”
“不用了,说来你这阵子挺清闲的?你儿子可不怎么轻松。”贺冕从后面悠哉走了来一把提溜住梵陨河后衣领将人拽到自己身后半步,懒散冲万泽元笑笑。
万泽元跟着笑笑:“生意上也没什么大事需要我操心,你刚刚说小策,这小子是又作什么妖被你撞见了吧?”
“倒不是。”贺冕略显漫不经心道:“今儿遇到他跟雷老七队伍进山了,万爷可知道他们是干什么去啊?”
万泽元笑笑:“这小子的事情我也管不着了,哪里知道。”说罢,无奈般摆了摆手。
贺冕但笑,不语。
梵陨河看着这俩人各怀鬼胎的虚假,瞥了眼贺狐狸,心中不忒:你就装吧,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行,本来还想着陨河一个人跟我家可可一起去玩儿。那没什么事情我们先走了,可可。”
万安可一贯嘴甜讨人喜,她笑嘻嘻的:“贺叔叔再见。”
“再见。”贺冕笑笑,哄小孩的语气。
眼看人走了,梵陨河不干了,她还想着找老查问清楚铜码的事儿呢:“哎……不是,我……”
贺冕一伸手,拦腰将要跑的少女单手拖进了院门里。“哐啷”一声锁了铁门,一路进了屋里才将人放下。
“你有毛病啊?!”憋了一路的少女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推开了男人,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不过着实没什么威慑力,像只牙还没长齐的奶猫:“贺冕你少管我,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有自己的主见!”
贺冕夹着烟单手插兜倚靠着门,直接挡住去路。他似笑非笑:“是的啊?我怎么不知道呢。反正我是没看到主见,只看着胡闹了,自己命不当回事就算了,还视他人性命如草芥。”他又问:“今天带你走的那男的谁啊?你还挺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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