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是家里老大,比最小的弟弟大十二岁,整整一轮,他们都属龙。老二是姐姐也比我大五岁,不像别的姐妹只有两三岁的差距,后来问过父母,他们说如果老三的我是个男孩,就不会有下面的弟弟了。在农村兄弟少受欺负怕了,想要两个儿子改变现状。可是他们不是一心想要孩子们都闯出农村吗?

作为家里的长子长孙,哥哥小时候无疑是幸福过一段时间。父亲说,在我和弟弟出世之前,家里还有零食,而后来人多生活捉襟见肘,连饭都吃不饱了。哥哥又是早慧和聪颖的,学习好成绩一直都是家庭最早的希望,承受巨大升学压力的同时,他还从小就会拉二胡、打乒乓,工作后又是单位里的桥牌和象棋高手,是我们家唯一有文艺细胞的。父亲说,哥哥刚工作就按月给上高中的姐姐生活费,还去姐姐的宿舍帮她翻洗过被子。记得他刚上班不久,周末回家,到镇上下车去学校里找我一起回家,可惜我和同学先走跟他错开了。他教我和弟弟学会下象棋,成了为数不多我能赢弟弟的活动。暑假里,他看着我和弟弟做作业,边上有一根树枝条,那是给弟弟准备的。

印象中年轻时的哥哥和嫂子第一次回老宅过年,哥哥面庞白净身材颀长,嫂子个高貌美青春无敌,帅哥美女配对很是拉风。更多的时候他言谈稳重,慢条斯理,气质儒雅。在他结婚前,我去他的单身宿舍玩过一个月,和他一起在电炉上煮饭,晚上带我去看电影买雪糕吃,骑车很远去找他的同学玩,周末乘公交去周总理故居参观。后来我招工录取迟迟未安排工作,他又托人找关系,我上班后,他怕我受人欺负,悄悄带着匕首找到我的单位。青年的他像是负重的蜗牛,努力前行,舍不得扔下家庭这层厚重的壳。

BJ的弟媳见过他没两次,说他平和内敛,一点不像病人。一七年前后,哥哥去BJ看病住在他们家一段时间。他生了肠癌,这之前他的职业生涯已从辉煌中坠落,曾经是一位地区经理人的职业精英,在离职后靠朋友合伙开棋牌室维持生计。经常在乌烟瘴气的棋牌室里才能找到他,嫂子说他不肯顾家,俩人长期冷战,家里也经常是冷锅冷灶。父母说起他来有些不理解又有点失望,再加上经济不好和父母和我都有借款,我的拖了很久还是还了,父母的要没要他还我不知道,我们变得有些距离不太熟悉了。生病后弟弟从BJ请来主刀医生,手术挺成功,可最终因为长期炎症导致营养问题,早早地在五十四岁的时候过世了。

一八年的五一三天假期,我陪着他在病房里度过的。自从春节聚会后,他就开始长期住院了,父母经常来病房看他,说到情况不太好。我前一天下班前请两小时假,乘晚班大巴半夜到站,再打车到医院时发现病房里都已休息,去门口的小旅馆洗把澡睡了几小时。一早再走进病房,嫂子刚帮他洗漱好,看到我竟然抽泣着哭出来,他已经瘦得不像样子,插着鼻饲管无法进食。

我从来没见他哭过,禁不住抱着他瘦弱的身体。听母亲说过,在哥哥读大学时生过一次腹膜炎,开刀前误诊是阑尾炎,手术没用麻药,一直惨叫,母亲瘫倒在医院。他吃过那么多的苦,现在竟然又生重病。

可是那三天里,他像是由内而外精神焕发,一直不停地聊着,和我说小时候的事情,说花在姐姐一个人身上的精力最多,抵上我和弟弟俩。聊哪个亲戚最帮忙,上班碰到什么得力的人。说第一次从上海飞BJ,送他到机场进候机室通道时的忐忑不安。白天他聊天不停下来休息一会,边上的病友想插嘴,他总是不肯搭茬。上午扶他出去晒太阳,他笑眯眯和熟人介绍,这是我妹妹。写到这里,我仍止不住眼泪,在三周后我和先生又回去,在病床边握着他的手送走了他。而我几乎有几个月时间里,心痛得无以排解,给他持续发着不可能回复的微信。哥哥葬礼上,我和弟弟看着络绎不绝的他的同学同事朋友们,送葬的轿车排着长长的不见头的队,感叹他到底花多少精力在维系关系上,我们情愿他平庸而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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