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卫中平六年,冬,隆冬。

京师洛都。

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起细细的雪花,已下了一夜的大雪早已铺满了大街小巷,覆盖住皇宫的雕梁画栋,只露出那无法站住雪的顶尖勾檐,显出不一样的庄严美丽。登高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全是一片白,远处的芒山仿佛与天相接,泛出耀眼的银光。

街巷中行人三三两两,穿着厚厚的棉服,带着护耳大帽,双手交叉拢入袖中,呼出的浊气立时化着白色的水雾。为避寒风袭面,人们不得不低头弯腰疾行,脚踩在雪地里,发出一阵阵悦耳的沙沙声。

永和里,唐国公府。

温暖舒适的议政大厅中央,紧靠里壁摆着一张宽大的黄花梨莲花纹床,床上向左侧躺着一位锦衣老人,头戴束发金冠,面貌清癯,双目似闭非闭,颔下花白长髯,气息若有若无,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剧烈咳嗽一阵,很显然已是病入膏肓,即将垂死之人。

在莲花纹床的右侧,距离大约三四尺处,一个虽然已年近七十,却是精神矍铄的老人正端坐在一张四脚圆凳上。老人头戴鹖冠,身穿紫黑色武将朝服,腰杆挺得笔直,神庭饱满,面色红润,双目炯炯,若非白须华发提醒,谁也不会把他看成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没有人说话,大厅里一片死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锦衣老人突然从莲花纹床上奋力缓缓坐起,两道虽有些游离涣散却又不失犀利的目光定在鹖冠老人的身上,颤颤巍巍道:“老将军今年也快七十了吧?”

鹖冠老人尽管征战沙场多年,早已是无畏无惧,但此刻竟显得有些局促道:“回禀太傅,末将今年刚好六十六岁。”

锦衣老人忍不住轻叹道:“老喽,你我都老喽!”

鹖冠老人忙道:“太傅不老,太傅永远不老。”

锦衣老人不禁呵呵一笑道:“老将军还真会说笑,这天下哪有人能永远不老?”

鹖冠老人强颜讪笑道:“但太傅虽老,余威仍可绵延百年。”

锦衣老人自嘲一笑道:“余威绵延百年?我倒是希望能够如此,只可惜就连先武帝也尚且不能,何况我乎?”

鹖冠老人一时无言以对。

顿了顿,锦衣老人又道:“我没记错的话,老将军随我征战至今,已三十有余年了吧?”

鹖冠老人顿时含泪道:“末将自我大卫延康二年追随太傅以来,至今已整整三十年了。”

锦衣老人看着鹖冠老人,眼里充满复杂的表情,半晌才幽幽道:“三十年,三十年了,这还真是造化弄人哪?”

锦衣老人竟是一脸的怆然之色。

鹖冠老人更是一脸的悲怆道:“这也许就是末将的宿命吧,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看在末将这些年来始终对你忠心耿耿的份上,给我留下那唯一的血脉吧。”

鹖冠老人突地起身,紧走两步来到锦衣老人床前跪倒,伏地泣声不住哀求,其状让人看了不禁潸然泪下。

可锦衣老人竟依旧不为所动道:“我又何尝不想饶过他,可我实在不能让我的后世子孙去冒这个险哪!”

鹖冠老人终于忍不住愤声道:“太傅有经天纬地之才,神鬼莫测之谋,怎么也会相信那所谓的四字谶言?”

锦衣老人长叹道:“我原本也是极不愿相信的,可是我毕竟还是老了,这人一老啊,做任何事就都难免会十分的谨慎起来。说实话,我可不想再重蹈先武帝的覆辙,还希望老将军能够体谅才是。”

鹖冠老人终于忍不住怒吼道:“我体谅你,可谁体谅我的孙儿,他还不满一岁啊,太傅!”

话未说完,鹖冠老人早已是泪如雨下。

锦衣老人虽也已眼含热泪,可仍旧一脸的决然。他本就是个铁石心肠之人,否则也不会为他的后世创下这不世之基业。

从古至今,政治一直都是伴随着残酷无情杀戮而存在的。

这个千古不变的道理,鹖冠老人显然是深深知道的,所以他已不想再多言,只是他心中的那份痛楚,并不是别人能够体会的。

千百年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做臣子的悲哀。

“启禀太傅,世孙回来了!”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喜悦兴奋的声音。

“快宣!”锦衣老人竟是难以掩饰心中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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