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丘里,齐王府。

齐王陶影猷正独自一人在书房中踱步,不时唉声叹气,时而用拳重重锤击书案,藉以发泄心中的愤懑。突然门开处,齐王妃伏氏轻轻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参汤。

“爱妃,你怎么还没睡?”陶影猷抬头见是伏氏,忙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

伏氏道:“王爷你不也没睡吗?臣妾见王爷连日来总是整日唉声叹气的,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又怎能独自安睡?这是臣妾刚刚亲自到后厨熬的一碗乌鸡参汤,快趁热喝了吧!”

伏氏说着,把参汤递向陶影猷。

陶影猷道:“多谢爱妃关心!请先放桌上吧,本王现在可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伏氏只得把参汤先放到了书案上,而后温情地劝慰道:“王爷,再遇天大的事,那也得要先保重身体啊!”

陶影猷不由得惨然苦笑了一下,恨恨道:“老贼羊昶欺人太甚,连日来是催逼得越发急了,如不离京就藩,恐为其所害,如就此离去,本王又实在心有不甘,故此烦心不已。”

伏氏也愤愤道:“羊昶老贼一心只想独擅朝政,外臣中可与其抗衡者,魏琬顾华都早已被他谗言黜落,如今就连宗室诸王,也一个个全都被他赶出了京城,唯有王爷你还在,他自是不能容你。王爷,请听臣妾一句劝吧,如你自思能与三羊抗衡,便尽早下定决心去与其争斗,如若不然,就应尽快远离京城这是非险地,若一味的如此迁延迟疑,早晚必为三羊所害啊。”

陶影猷不禁满腔悲愤道:“老贼羊昶不过是仗着与陛下之间的椒房戚谊,这才得以位列中枢,奈何他竟一点也不自知,偏要处处以妖言蛊惑陛下,如此擅权弄政,属实可恨,本王定与他势不两立。”

陶影猷说着,忍不住狠狠地一拳猛击在书案上。

伏氏反而很冷静道:“王爷,非是臣妾说你,凡事均需要三思而行,千万不可意气用事。想那三羊把持朝政已三年有余,听说如今就连禁军八校尉都已有三分之二是他们的人了,这等于说他们已经基本掌控了近十余万人的禁军,而王爷你不过只有区区五千人的郡国兵,且都远在山东,请问你拿什么去与他们抗衡?”

陶影猷很不服气道:“凭本王的特殊地位和声望,相信只需一纸檄文,天下必定四方响应,而天下的州郡兵加起来又何止百万,这难道还斗不过他们?”

伏氏不禁嗤鼻一笑道:“王爷若早做此决断,休说天下都响应,只要其中十之二三愿意实心跟随,就何愁三羊不灭?只可惜现在一切都晚了,自陛下病重,羊昶老贼留宿禁中,得以乘便肆无忌惮地擅易公卿,逼迫宗室以来,大家见王爷你始终在畏葸观望,无有任何作为,只怕他们都早已认定王爷你胆识不足,因而必不能成事,哪里还肯轻易响应?就即使有人响应,想必也只是些各怀鬼胎,作壁上观,以收渔翁之利者。”

陶影猷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神情沮丧道:“那照爱妃如此说,难道本王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三羊如此飞扬跋扈,肆无忌惮地无端加害宗室外臣,早晚毁我大唐天下不成?”

伏氏道:“臣妾也并非此意,只是觉得如今旧的机遇已过,而新的时机还未到来而已。”

陶影猷不解道:“以爱妃之见,何时才是新的时机?”

伏氏苦笑道:“臣妾也不知道,但臣妾猜想,三羊只是仗着与陛下间的特殊关系,自身毫无才望,却要如此外逼群臣,内迫宗室,显然早已激起众怒了,因而不管是宗室还是外臣,其中定有很多人恨不得生啖其肉,而如今之所以没有人敢站出来首倡义举,无非是惧怕陛下又像当年那样奇迹般病好而已。可一旦陛下真的殡天了,以太子之蠢顽,其继位之后,必定易受他人所左右,那时只需设法取得新天子的明诏,如此方可名正言顺地除掉三羊。”

陶影猷沉思良久,不禁真心佩服道:“爱妃果然高见,本王真是自叹弗如啊!”

伏氏忙谦虚道:“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王爷你置身局中,自然难免为其所迷。”

陶影猷不禁感叹道:“爱妃,你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伏氏忙深施一礼道:“王爷真谬赞了,臣妾可不敢当。王爷,快把参汤喝了吧,免得凉了就不好喝了。”

陶影猷顿时温顺地欣然道:“听了爱妃的一席话,不觉心情豁然开朗多了,本王这就喝,这就喝。”

陶影猷说着端起参汤喝了一大口,一阵咂巴滋味后夸赞道:“嗯,味道不错,爱妃这炖汤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伏氏不禁羞涩地嫣然一笑,半老徐娘的特有风韵显露无余,竟使得陶影猷心里乍起涟漪,忍不住上前轻轻地把伏氏搂入了怀中。

调音里,长乐坊,已是丑正时分。

按照惯例,惊蛰雅室里的那四位就该结束这一夜的赌局,因为在他们来说,这样的赌局其实有两层意义,一是寻求感官上的精神刺激,二是为了以闲聊的名义讨论天下重大的人和事,现在他们就正在进入一个话题,这个话题是由顾炜顾子晔不经意间提起的。

是时闲聊间,顾子晔忽然对赵幂道:“对于羊昶这个人,不知赵老弟如何看?”

赵幂道:“一个自以为是的庸才而已,这还用说吗?”

顾子晔苦笑道:“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偏偏就能左右陛下思维,而且还要在将来掌控天下大权,难道你就不替你姨父,未来的天子感到憋屈吗?”

赵幂不屑地一笑道:“我有什么好憋屈的,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为我们作嫁衣而已。”

田秋枫立刻很是不解道:“贤侄此话怎讲?”

赵幂打哑谜道:“这个日后你们自会明白的。”

顾子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赵老弟天纵英才,说出来的话必有深意,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却不知赵老弟又是如何看待齐王的?”

赵幂很是不屑道:“此人虽也有些才望,但善听却柔而无断,早晚不过是别人可利用的一杆大旗而已了。”

顾子晔由衷佩服道:“赵老弟对齐王的评价可谓是一针见血啊!”

赵幂淡淡一笑道:“其实象齐王、楚王、长沙王、琅琊王、成都王等宗室,以及魏琬、何颐、华邵、陈志,当然也包括令兄顾华这些外臣,他们虽然个个都很有才望,但多为儒家思想所累,凡事都要考虑是否符合忠孝节义,一味爱认死理,丝毫不通权变,往往做起事来反而易受其声名所累,是以要对付他们并不难,反而是那些隐藏在某些人身后,从来只知琢磨人性缺陷,既搞阳谋,更玩阴谋权变的人反而更可怕些。”

赵幂说这话的时候,似有意无意地看了看旁边的虚一住持,虚一虽明白他话中影射之意,却故意佯装不知。

顾子晔完全赞同道:“有道理,关于这样的人,不知赵老弟可否为我们试举一二人为例?”

赵幂想也不想道:“据我观察,李观、孟肇、孙舍、齐胜,还有苟易便是这样的人。”

顾子晔道:“好在这几个人如今都并未得势,否则就麻烦大了。”

赵幂点点头道:“你们放心吧,他们这些人往往也只能在乱世中才能搅弄风云,于如今这治世是不会有什么作为的。”

田秋枫忽然问老道虚一道:“自陛下病重,三羊弄权以来,朝野间如今已是各种流言蜚语四起,都说这天下即将大乱,百姓们私下里已然人心惶惶,你怎么看这事?”

虚一道:“这是天机,岂可轻易泄露?”

田秋枫笑骂道:“你少来,我看你们那些所谓的预言,无非只是瞎猫碰死耗子而已。”

虚一正色道:“我们也只是传道者,至于预言是真是假,自有长老会去负责。”

赵幂不屑道:“这天下大势,非唯天时,亦在人谋,所谓的谶言,我从来都是不可不信,也不全信,总之一句话,活在当下,做好预谋就是了,何必去杞人忧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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