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究是没能喊出来。

惯性的力量如此强大,越拉扯,越下坠。

她选了个折中的办法,小声地说出来,连着说了三遍,虽然效果不大,但至少有进步。她努力不去自责,知道仅凭一次交流不可能脱胎换骨,但交流的意义不仅仅是知晓那些理论知识,更是谭玉莹的鼓励和认可,让她有了信心和希望。

回到家后,她席地而坐,歪着脖子,审视落地镜中的自己。

眼镜架在鼻翼附近,她仰起头才能看清自己的脸,镜中的自己也仰着头,她看到了鼻梁上的伤口,周围红肿,中心泛白,有黄色黏液覆盖,比昨天更严重了。

她将目光下移,看到了嘴唇,轻轻抿着,嘴角有一个向下的弧度,看起来不是很开心,她不喜欢这个表情,但没有像往常一样地强迫自己抿嘴微笑,她略微张开嘴唇,露出了右侧的两颗虎牙,以及左侧的一颗虎牙,牙尖锋利。

她长着三颗虎牙,比较罕见。

从小到大,这三颗虎牙给她带来了很大困扰,“三牙狗”的绰号就是这么来的,有时,人们还会粗俗地叫她狗崽子,逼她趴在地上模仿狗叫。

为了避免被嘲笑,为了使自己没那么异类,她曾尝试用石头将虎牙敲掉,不仅没成功,反而将旁边一颗好牙敲掉了一截,显得虎牙更长更尖了。

她从不露齿微笑的原因,就是怕这三颗虎牙被人看到。

连她自己都不想看到这虎牙,照镜子的时候,从来都是抿着嘴的,只要一张开嘴,就觉得那不是自己了,仿似是个陌生人,看起来有点邪恶。

目光继续下移,她看到了自己的胸口和腰腹。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她害怕暴露自己的第二特征,会用纱布捆绑着胸口,时至今日,纱布早已解除,但束缚感并未消失,这让她产生了某种错觉,总觉得自己发育不完整。

她挺了挺自己的胸口,又绷紧了自己的小腹。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身材其实还不错。

可为什么过去这些年从未这么觉得呢?

她摇了摇头,开始审视脑内的思想。

她试着问自己,这一切,有没有可能都是自己导致的?

是她的犹豫,她的退缩,导致了当下的局面?

她其实不愿承担同事的错误,不想浪费休息时间帮同事完成工作,可她没有明说,没有拒绝,因为她害怕同事会不喜欢她,害怕自己被孤立。

事实证明,同事并未真的喜欢她。

她其实不愿在那天下午帮孟彤遛狗,因为父亲罹患肺炎,正在接受治疗,她更想陪父亲,可面对孟彤的要求,她不想让其失望,宁愿委屈自己。

事实证明,孟彤眼里只有名声,没有她。

她其实不愿拍视频澄清,知道对她没好处,但面对周元的强势和言语施压,她产生了恐惧心理,也产生了依赖心理,想靠周元解决问题。

事实证明,周元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只在乎利益。

如果她遵从自己的内心,拒绝这些不合理要求,结果断然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原来,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导致的,而她的选择,很多时候取决于思维惯性,犹如一只没有壳的蜗牛,遇到应激情况,本能就是退缩和逃避。

可问题并未解决,每一次退缩,都会让下一次问题更严重,总有一次,所有问题累加至极限,轰然崩塌,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就如现在。

她叹了口气,摘下眼镜,在模糊的镜面中,凝视着陌生的自己。也不知过了多久,泪水从空洞的眼窝中流了出来,伤心、难过、委屈、自哀自怨也跟着一起流出。当眼泪渐渐停止,她感受到了体内的愤怒,像是滴水一样地慢慢累积,她没有抗拒,缓慢呼吸,任由愤怒在体内流转,裹挟着诸多复杂情绪。

这一次,黑洞并未出现。

愤怒,让她握紧双拳。

鼻梁的疼痛传来,是泪水刮过的裂纹。

她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只觉得视线正在聚焦。

她必须面对问题,而非悬而不决地拖着,就像鼻梁上的伤口,本是一个小伤,经过数次敷衍处理,变得越来越严重,最终有了发炎迹象,如果再拖下去,万一真感染,也许要切掉鼻梁骨才行,什么叫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就是了。

大事,并未一开始就是大事,而是无数次小事累积而成。

正如无数次忽略和压抑的情绪,最终导致了精神病变一样。

要改变,也需从不起眼的小事入手,而非一开始就要看到成果,那样往往会半途而废。改变也如习惯的养成,需要累积,也许前面一百次尝试都没有效果,但在第一百零一次时,会突然间焕然一新。

沈小溪终于想通自己为何总是改变失败了,因为她太迫切地想获得成果,导致她无法承受看不到希望的黯然,也就享受不到阳光乍现的欢欣。

既如此,就从小事开始,一件一件来解决。

首先,是鼻梁上的伤口。

她穿上一双新的帆布鞋,拿上便签本,出门打车,来到了医院急诊室。

医生用齿镊掀开了她伤口表面的半愈合皮肤,蘸着双氧水反复清洗伤口污渍。

刺痛传来,她紧咬牙关,眼睛歪斜,面色赤红。

“为什么不早点来?”医生声音严肃,“都发炎这么严重了。”

疼痛让她手臂颤抖,她用力按住座椅,发出吱吱摩擦声。

“需要包扎。”医生观察着伤口形态,“你是不是戴眼镜?”

她点了点头,从牙缝间蹦出一个字:嗯。

“和眼镜挤压也有关系,鼻梁两侧有明显压痕,暂时不能戴了,可以戴隐形。”医生用酒精棉签擦拭伤口周边,每一次擦拭,都让她的心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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