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往外山郊采菜时,见到了个老旧且破败的单字碑墓。称作是碑倒也是大气了,其实就是块大石头,上面只是留着用石头划拉的一个大大的“刘”字,也是出于好奇,往家便就问了乡上的人“这有何故事?”,乡上的张老婆子告诉我:这原是当年那姓刘的老爷的墓———

那刘老爷,原也是镇上响当当的阔家的主,不过也是出了名的位抠门的爷。正所谓经商嘛:自然也是大起大落的事。所以偶尔见上一户赶上家道中落,倒也就不是甚么稀奇事了。更何况自古以来,连皇帝都轮流做得,那更别说甚么地主豪强罢。

谈来这刘老爷的家道中落之原因,也正就是活活栽在了这“抠”字上:话说刘老爷听闻了韩师长的府迁到了镇上的消息,心中便拿定了主意:要同韩师长交好。刘老爷赶忙开始心中酝酿润色起文笔,打算赶着写起封信纸条类的来。

他原是打算这么想写的:“鄙人刘氏,乃本处一足门户。今欲诚邀韩师长府中之管家明日相约于莲蓉街之汉高茶楼一见,自有要事相商!”

不过刘老爷想:这样大抵是不节约的,只单是写几句话,却要专门用那宣纸作信,实是浪费!便改成了行便如厕用的草纸,挑了较洁净、没褶皱且泛白的一张来行文作用;研墨欲写时,又猛得想到:这样大抵还是有些浪费了,只单是写几句话,却要专门写些这么多笔画的字,实是浪费了!加上过去人用的是繁体的字,笔画自也就更多了,于是刘老爷就把要写的内容改成了:“刘某欲诚邀师长之管家明于连容街汉高茶馆一谈,有要事商。”

不得不说刘老爷是真得聪明!句子缩缩挤挤往小的写;那张草纸也只裁下了四分之一,仍不失它用作如厕的功能;又把文中的“莲蓉街”的“莲蓉”,隐去了草字头;更是把“汉高茶楼”改成了“汉高茶馆”,又少了几笔笔画!纸条写完后,刘老爷并不打算让家仆出门去送,因为遣家仆送物件至少也是要付一两银子的,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而刘府离韩府本就没多远,大可不必如此的。于是刘老爷就出门,立见到一乞丐在对街行讨,就付了乞丐六文钱,让他去帮忙送信条,乞丐很高兴的接过钱就出发了,刘老爷想又省了不少钱,也高兴的笑了。

你若问刘老爷为甚么不亲自去送或亲口去讲,那便是这大抵是不合规矩、没有礼貌且丢面子的!刘老爷许是抠门些,但绝是讲究面子的主!

刘老爷真确是个聪明人!他自知道:自古贿赂军爷、官爷,从来就没有两手空空的道理!

送韩府的管家些甚东西好呢?刘老爷想起了平时常喝的便宜美酒!十文钱酒,便有十足的美味!就亲自去了常遣老婆打酒的乡坊的酒家中去打酒,若问为什么是让老婆打酒,便就还是舍不得付家仆那一两银子,其实刘府就一个家仆,还是个瘸腿的,正因是瘸腿的,付的工钱也是能合乎情理少给的。因为这是送礼的酒,钱就必须得舍得花!本来十文钱的酒,刘老爷破天荒得添了一文钱,让酿酒的伙计多兑二升的酒精。

伙计告诉老爷,这样可能是会喝出人命,刘老爷倒是不相信,叫他只管添便是,伙计见劝不动,便只得兑酒,让刘老爷出事了可别来找他。

那送些甚么东西给韩师长呢?刘老爷确是个聪明的主!他向来是知道的:所谓军爷、官爷就没有不喜欢古董宝贝和美女黄金的。

黄金他自是舍不得出的;今年也不是灾年,急于卖身葬父的小姑娘倒也难见了。看来,就只能是想方设法地送些“古董宝贝”了。

刘老爷到了集镇上的市场,这地的古玩和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自是不少的。刘老爷摸着胡子,在这些小商小贩的摊上左走右瞧,看到中意的字画和宝贝古董便问起价钱,只须听到有“百啊”、“千啊”、“万啊”、“现大洋啊”类的字眼,便马上摇头就走。

走着走着他走到了一户农摊的面前,吸引他的物件真不少。物件有一酒瓶、一青花瓷的缸和一幅画:那酒瓶是空的茅台瓶子,买来正可以装刚打的酒;那青花瓷的缸虽无老气,但那题材有趣,按照刘老爷的才学来讲,上面的图案是“炎黄战蚩尤”,天上奇怪的大鸟便是各种奇珍异兽;至于那幅画,上面字写着叫《医病养生点穴之穴位图》,上面故画着一人和各种穴位,上面的盖章也是前朝的名医。都是些不大稀罕的物件,砍过价后,刘老爷子只用了十五文钱便买下了这三件“宝贝”!

自此,用作送礼的古董、宝贝、美酒都备齐了。而另一边的乞丐到了韩府,正准备敲门送信,却正巧碰见管家出门。管家正准备叫人把乞丐赶走,却听见乞丐依依呜呜的说了句:“刘老爷——送的信!”听到刘老爷的管家,也是愣了一下。

刘老爷和管家及韩师长确有一段小小的故事:二十年前灾年,没有一户有钱的人家愿意送粮给普通的百姓。只有刘老爷拿出来四石米:两石赠予文人比试,赢者可得;另两石赠予武人比试,赢者亦可得。

管家先前也是有远见的人,在未成管家之前,就让家里囤粮,家里人念他是家中唯独读过书的人,便依了他,故灾年他们一家都不愁吃。可管家还是把那两石米给赢走了,管家知道在灾年米可比黄金更贵,虽然管家知道刘老爷只是拿几石米来看乐呵的。可那些野蛮人便不这么认为。武人中赢走了米的,正是还未从军时候的韩师长,故而韩师长一直想找机会报答刘老爷的恩情。

管家向来是知道刘老爷的抠门,看到他让乞丐来送纸条也就不感觉奇怪了。不过他看着那张本该用作如厕的草纸,质地比他小时候念书写字用的好上太多了,心头倒是也有些不悦。可是不悦归不悦,还是把这事情通报给了韩师长。

“韩老爷,有信来!”

“念!”

“诶!刘某欲诚邀师长之管家明于连容街汉高茶馆一谈,有要事商。”

“何意?”

“当年设擂赠米的刘老爷想同老爷送礼交好!想让我当中间人。”

韩师长听后大喜,随即就答应了下来。自韩师长坐得这个位置以来,虽多有人贿赂,可多行俗贿,我今日这刘老爷倒行了一回雅贿,又念昔日恩情,自然使韩师长很是高兴。

所谓俗贿和雅贿,前者便是直直的提着礼物登门拜访,心意明了;后者则照顾受赂者的脸面,找对方手下的心腹或者管家约个地点详谈,其中多是要拐弯抹角的,但好面子的主,倒就爱吃这一套!

其实也好在有这么个管家!不然这么简略的几句话,让韩师长这个不识字的大老粗看破天来,想来也是看不懂的。韩师长混到今天,全凭手下有几个好的参谋和这管家。

夜里管家在思考这信究竟是甚么意思。“刘某欲诚邀师长之管家明于连容街汉高茶馆一谈,有要事商”这段话也是读了又读。管家想来,那莲蓉街汉高茶楼的正对面,正有个芙蓉楼。管家自也是去过几遭,服务是极好的!那汉高茶楼又是个什么地方?是给穷工休息饮茶的地方,管家寻家仆办事的时候也去过一两遭,那里是极吵闹的!穷工又怎有心思静下来品茶呢?隔音自也是极差的,偶尔能传来芙蓉楼的几句歌声供他们消遣罢辽。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